“可以呀,咱们过来吃吧。”简秋宁托着自己的餐盘,尽量轻柔着声音回应:“咱们之间可别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
“嗯,谢谢。”方月涵亦步亦趋地跟着简秋宁走到餐厅角落隐蔽的位置。“我就是想问……你觉得我下午应不应该上1260下啊?”
果然又是这个绕不开的话题。看来,离把这朵颤巍巍的娇花儿改造成巍峨参天的大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简秋宁叹了口气,直视着方月涵眼睛,低声问道:“你有多大的把握做成?”
“呃……”方月涵双目游移,下意识地要搪塞过去,却在触及简秋宁坚定的目光时,忽然生出一股有话直说的勇气:“完全没有把握。”
“那不就结了——来,吃饭呀,别光顾着说话儿。”简秋宁夹了两筷子生菜送进嘴里,“完全没有把握,就是做了也成不了呗,还增加自己受伤的风险,当然不应该做。”
“啊——我知道了。”方月涵低下头去,筷子头慢慢地在白瓷盘上移动,描绘着无意义的大小圆圈。“是我想太多了,抱歉。”
“没有啊,我又没有怪你?”如果是李奈,看到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恐怕就要大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后拂袖而去了。但简秋宁许是因为在华国队也有过一段晦暗自卑的日子,如今对方月涵这份过了头而叫人不适的自卑,更多的还是怜悯与同情。俗套地说,所谓的“对位竞争”也好,旱地惊雷让大家措手不及却又雷声大雨点小的1260下也罢,方月涵都只是棋盘上一颗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棋子,并非那个翻云覆雨的落棋之人。
话锋一转,简秋宁又对着方月涵发问:“我只是奇怪,你都觉得这个动作没有把握了,为啥还会纠结要不要上?难道是教练给的压力?还是说拿命名是你的毕生梦想什么的……”
“没有没有,我哪敢有这么夸张的肖想啊。”经不起一点儿玩笑话的方月涵脸涨得通红,拼命摆着两只手掌“自证清白”。“也不是教练要求的,吴导说在训练馆里都拿不出来的动作不要在赛台上尝试。”
急急地说完一番话,她方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望向简秋宁:“但是秋宁,你比赛的时候上难度不是很拼的嘛……”
“你是不会是说我全能上900的事吧?可我平时都跳得挺好啊,你不也见过,自己有把握才会上的。资格赛是因为还不熟悉场地才没跳。”简秋宁眸光略沉,“至于平衡木决赛,那个连接的确是我已经没有太大把握的,可那是决赛啊!而且你见过转体掉木了受伤的人么?不比平衡木下法,不是我说难听的,压了脚的事情多得不得了,。”
“嗯?我知道在‘家’里的时候你的900很漂亮啊。可是青如姐不是说,到新场地之后动作能不能掌握是另外一回事,你们都是因为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勇敢地冲难度,才能够成功的……”方月涵微微有些困惑。“她还说,我的问题就是不够勇敢,你就不一样,总会冲击最高难度……”
“不是你不够勇敢,是莫青如太‘勇敢’了。”莫青如这是什么行为?捡软柿子捏不说,背后的居心也太黑了吧?难怪胡导要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简秋宁鼻孔朝天发了一声冷哼,样子深得李奈的精髓,不礼貌地直呼莫青如的名字让方月涵打了个哆嗦。“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谁稀罕这样的‘勇敢’啊?”
“跟你讲,你的问题不是不勇敢,是不够有主见。还是我亚运时跟你说的那句话——别让你的命运再操控在其他人手里了。连教练的话都不能全听呢,莫青如跟你讲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她不知道我心里想的啥,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情况。她说我的话都是乱扯淡,我要替你决定上不上1260也是瞎指挥。”
“要是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就只能跟你讲讲我是怎么决定上不上难度的吧——首先,可能会导致受伤的免谈。”简秋宁特意咬重了这几个字音,“然后就复杂了,先想想自己这个动作平时的成功率怎样?再想想这个比赛重不重要?不上难度有没有奖牌?上了难度成功了能拿什么奖牌?失误了会排第几名?”
“秋宁,你真的好厉害。我感觉你自己都可以当自己的教练了。”方月涵目瞪口呆,手上叉子都滑落了下来。“可是我没有你这么聪明……教练都说我很不开窍的。”
“得了吧得了吧,别尬夸我。这算什么聪明啊,想得多了就会了,你没想就从今天开始想嘛,马上就会了。”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简秋宁尽量地照顾对方情绪,多说些鼓励之语。“其实吧,教练的意见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说亚运平衡木,咳咳,我背着胡导自说自话,结果难度就没有认,这可是反面教材,你记清楚了哈……”
“嗯嗯。”方月涵使劲点头,苹果脸上终于微微泛起恍然的笑意。
餐厅的另一角,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玻璃杯,用力到青筋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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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尘埃落定只有一步之遥了
繁琐的检录手续之后踏入场馆,简秋宁才发现,全锦赛时果绿色的内装已改作一片蓝色的海洋,当时全透明的玻璃穹顶也改做了半透明。灯光还未完全打开,场地稍显昏暗,有一种静谧的氛围。
各国旗帜绕着深邃的穹顶展开,挡板上却贴着大幅的中文广告,什么“荆南金花茶”“格致体育”,熟悉的字样和夸张的图案带着点土气。这份对比稍稍有些滑稽,同时又显得格外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