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能做。
李雨升听见自己身上的床板重重响了一声,接着是肉身被击打的闷哼声和混乱无比的手机快门声,和分辨不清的叫骂混在一起,和“给我往死里打!真死了算他妈我的!”的喊声混在一起。
——你什么都做不了。
李雨升听见床板上挣扎扑腾的声音,听见嘶嗬的抽气声,他紧紧地、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直到手背手臂满是青筋,直到一声“我靠没动静了,傻比不会真死了吧?”
接下来是沉默,是颤抖的不成样子的喊声,是尖叫、是哭声、是骂声——是李雨升再度睁开眼时,又是宽阔的广场与漫天红霞。
穿着校服的男女生无忧无虑地笑着,从满身汗水的李雨升身旁跑过,一本书册“啪嗒”一声掉出来,被微风稍稍吹动的扉页上写着“音乐”和“八年级下”的字样。
李雨升愣愣地站在原地,感觉大地开始向着一个方向倾斜,他再也站不住地扶住了手边的花坛,却还是天旋地转,不由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拉起,迷茫地侧过头,看见熟悉的一双眼睛,熟悉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和熟悉的那一对生在内眼角正中的小痣。
“……alice死了。”
“嗯。”
“一群女的把她活活打死掐死了……我没看见脸,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
“嗯。”
“我也没看到她怎么被分尸……不知道怎么抛尸的,不知道她的身体现在在哪里,我——”
“我知道。”鹿明烛蹲下身去,双手很快被李雨升焦急地攥住,而李雨升还在说着:“德胜路小区,对不对?五单元,是不是五单元?走、走,快去音乐教室,快一点到酒吧、快一点到那个小区,我得去看看,我得记住——我都得记住——”
“好,都记住,都对。”鹿明烛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第一时间将李雨升抱住,一面安抚地拍着李雨升的背,缓缓闭起了眼睛。
“冤鬼的梦,想看多少遍都可以。”
“——刘瑜琳生前经历的这一切,你想要再看多少遍、想要记得多么深刻、想要看到记住多少细节,都可以。”
李雨升在鹿明烛的怀里急促地呼吸着,一直到汗水终于渐渐落下、心跳终于趋于平稳,才觉得天地颠倒的窒息感好了些许,他抬起手来,回抱着鹿明烛,跟着一起闭上了眼睛。
“要看。哪怕一万遍才能记住,我也一定要看。”
血馅饼(尾)
接下来的数次“梦境复盘”中,李雨升找到并且记住了alice所在中学的名称、酒吧和乐队的名字,甚至还同酒吧里其他人聊天套出了乐队中所有人的基础资料,以及那个该杀千刀的艾瑞克的住所地址和alice的死亡地点。
期间李雨升也试图将一切信息记在纸条上方便时时复习,然而每一次场景转换纸条都会重新变成空白,无奈之下只能作罢。
直到将梦境中的场景闭着眼都能走一遍,李雨升最后也没能看到alice死亡之后的场景,鹿明烛为他解释说是因为那时alice已经没有了之后的记忆,所以梦不到自己没有经历到的事情。
再三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一切都背得无比熟悉之后,李雨升面无表情地站在宿舍住宅的玻璃窗外,看着alice不知第十几次还是几十次被几个女人活活掐死在床上,转过头平淡地问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鹿明烛:“怎么出去?”
鹿明烛没有看室内的惨状,翻手掐起一个手诀,指间不知何时夹起一张符纸,他平直地伸出手去,将符纸贴在alice的宿舍墙外,那砖墙竟然向纸扎出来的一样,霎时燃烧起来。
火势不大却蔓延得无比迅速,很快李雨升的眼前便黑烟滚滚,却没有丝毫呛鼻窒息的感觉,直到眼前彻底被黑色吞没,不知过了多久,李雨升感到自己就像是被浸泡在温暖的海水里,如同一艘破浪的船般骤然浮起,接着簌然睁开双眼。
眼前已经泛起鱼肚白,李雨升顾不得自己在满是露水的野地里睡了一夜爬了多少虫子,也顾不得去找一找鹿明烛现在何处,匆匆忙忙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将梦里的一切关键信息飞速地写下。
然而那些记忆就像是也被鹿明烛的符箓烧着了一样转瞬即逝,李雨升不过写下了alice的真名、学校和酒吧的名字之后,脑海里的一切竟然恍惚起来,不过眨眼的功夫,连无数次眼睁睁看着alice死亡的痛苦的感觉,竟然一起消失殆尽了。
李雨升瞬间慌乱起来,他赶忙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去找鹿明烛,回过身没走两步,就看鹿明烛已经在飞快地摆起香案点燃线香,接着双手结印,十几张符纸凭空飞出停在半空,一张一张燃烧起来。
鹿明烛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李雨升听不清他说什么,但很清楚现在绝对不是前去打扰的时刻,自顾自蹲到一边抱着脑袋冥思苦想,指望着再挖空心思回忆起来点有用信息。
李雨升在手机备忘录上敲敲打打的工夫,鹿明烛眼前符箓燃烧的烟雾慢慢地化成了一个缥缈的人形,他睁开双眼,一双灰色的瞳眸望着那虚无的冤鬼,单手执起一个木制瓶子,胳膊向前伸出,另一手掐诀按下,就见冤鬼的魂魄飘飘荡荡,仿佛试探一般向着鹿明烛手中的木瓶中钻去。
眼见烟雾已经有一缕飘入,鹿明烛静静地等着其全部进入瓶内,然而肘腋之间不知何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锁链声,鹿明烛神色一变,刚要后撤起势,手腕已然被一条铁链锁住,接着数道锁链竟然捆住了半空中冤鬼的脖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