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雷阵雨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令鹿明烛全身发麻、过电一般的哙咁终于退晁般缓慢散去,濒临沉睡的前一刻,鹿明烛昏昏沉沉地向着,李雨升最近老这么憋着生闷气、强忍着悲伤不是个事,他不能为他一口气把那些讨厌的人都杀了,只让李雨升抱一抱也没什么诚意。
——前些日子杀鬼回来,正好见到纺织厂的赵建果收到了未婚夫送的订亲礼物,是一支粗制滥造的便宜钢笔,就给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姑娘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
鹿明烛决定学习一下“常人”的行为,也给李雨升送点投其所好的礼物,哄一哄他开心。
学校学生接连罢课已经三天,每天占据讲台慷慨激昂地演讲,要么就是将教室里的桌椅移开进行彩排表演。不少老师被揪着头发押走,李雨升白天一整天都混在学生堆里,摆着同样目光炯炯、一心向红的表情和动作,饶是如此,还要不断经受被审视打量的冷酷目光。
“提审”、盘问的次数日渐增多,李雨升越来越觉得身心憔悴、力不从心。
世事如同潮水波涛,他李雨升不过是一叶核舟上随意两笔雕刻出来的小人,哪能有逆转江湖的通天之能?
登高怒吼、振臂一呼?
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一整日的高度紧张让李雨升的精神近乎崩溃,他低着头,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一打开门先是觉得屋子里什么东西这样闪闪发亮,接着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全身一抖。
“你……你疯了!?”李雨升低吼一声,忙不迭反手用力地关上门,门板撞击发出重重的“哐”的一声,房顶上的石灰都被震得扑簌扑簌掉下来好几块。
“怎么了嘛,看看喜不喜欢~?”鹿明烛优哉游哉地笑着,坐在桌后笑嘻嘻地冲李雨升招手,他面前的桌子上,居然堆叠着小山一样高的、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仔细去看,甚至还有些金银方锭之类的东西,哪怕是在夜里,借着那豆丁大的一点点光,都显得熠熠生辉。
“祖宗,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究竟哪里来得这些东西!留不得、这可留不得!”
李雨升确实如同鹿明烛想象中那样震惊得合不拢嘴了一会儿,之后的表情动作却与鹿明烛想象中的“大喜过望”、“喜极而泣”大相径庭——李雨升瞪大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只有惊恐,声音压得极低,一把扯过床上的被子,将满桌朱玉翡翠忙不迭地遮盖起来,皱紧了眉头低声斥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家里连张古旧的挂画都不能有!就算你不掺和外面的事,总还有眼睛能看见、有耳朵能听吧?!你没听整日里喇叭都在播报些什么吗!?你没看肖班长他家媳妇陪嫁过来的椅子、那上面那一点雕刻的小人儿都要用刀把图案给刨了!!往家里带这些干什么!怕你和我都死得不够快——”
“干什么!你生什么气、骂我干什么!还不是看你最近不舒心,特意为了让你高兴的?!你以为搜罗来这些东西很容易?你知道我费了多少辛苦心机!”
鹿明烛眉头一拧拍案而起,愤愤然瞪了李雨升一眼,李雨升望了他一阵,还是先败下阵来,长叹一口气道:“好媳妇儿,你心疼我,我领情,但是现在真不是家里能有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听我的……”
“你不就是怕外面有人说你、骂你、打你么,我不怕他们,我保护……唔唔唔!”
鹿明烛梗着脖子一挥手,李雨升生怕他再口吐什么狂言,顾不得满桌子的宝物,窜上去先将鹿明烛的嘴捂了,苦笑着说了好几遍“祖宗你悠着点”,而后捏着鹿明烛的下颌,在他唇上吻了吻,哄道:“好,你是大罗神仙,你是金身菩萨,你神通光大不怕这些,我怕,我怕行了吧,你是不知道……”
李雨升又说起白天里遇到的一些事情,说着说着连一桌子不啻于“炸雷”的东西都混忘了,声音时而因为愤懑而高昂,时而又因为悲伤而低落。
方才李雨升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那些指摘鹿明烛的话并非空穴来风,相反,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对的。鹿明烛确实不在意人间任何事情,他本就不是人,更游走于所谓的世俗规则之外,除去李雨升,接触的只有妖魔鬼怪,人间闹些什么、闹成什么样子都影响不到鹿明烛,他不必去看、不必去听、更不必融入其中进行模仿揣测。唯有像此时此刻这般,于夜晚时听李雨升念叨一些白日里发生的、经历过的事情,是鹿明烛对“人事”有且仅有、愿且仅愿的了解途径。
人间不好、人们对李雨升也不好。但李雨升是人,李雨升要活在这糟心的人世间,这是鹿明烛顾忌着他,妥协与容忍的事。
李雨升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知道一番自顾自的诉苦之后,微一侧头,便对上了鹿明烛清亮的眸子。
鹿明烛无愧于他的姓氏,一双眼睛天真干净,而且总是湿漉漉的模样,着实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
李雨升想着,揽住了鹿明烛的肩膀。
(八)
头顶上悠悠然飘出一声叹息,鹿明烛仰着头,与李雨升对视片刻,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到了李雨升已经有了深纹的眉心。
李雨升微微阖眼,任由鹿明烛在自己眉头眼尾摸了一阵,才将鹿明烛的手捉住了,含在嘴里咬了咬,苦笑道:“好了媳妇儿,你是为了我忙活,对你发火是我不对,但是这些东西真的不能这么放着……就算是在家里,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