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出在那一日。
中午身在公司时,他接到了远婶打来的电话,她带着万一回乡下出去玩耍,万一突然不停呕吐,去了医院检查,医生检查是急性肾衰。
这好像是太荒谬的一件事情,他看着万一长大,明明前几天万一还生龙活虎地冲他摇尾巴。姜厌郁难得有了点动力,还和万一说休息的时候带它一起出去玩。
姜厌郁浑身发冷地从公司赶到医院,万一呼吸麻醉后安静躺在那里,像是每一次睡觉那样。
这是这么多天姜厌郁第一次真正打量万一,它这么年轻,之前从来没有过什么预兆,姜厌郁看着医生,听着医生叹气:“它往后会有一些痛苦,好好照顾它吧。”
急性肾衰实在是一件太快的事情,接下来几天,它不再愿意吃任何东西,即便不停输液吃药,可没有见任何好转。
万一吃了许多苦,病危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姜厌郁看着这张纸,模糊成了公司里的一张又一张废弃掉的方案书,全世界的大山尽数向他压下来。
即便姜厌郁想尽了办法救治,可它病情加重太快,最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忘了是件什么小事,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远婶突然和他争吵起来,她话语尖利刺耳,对着姜厌郁大声谩骂:“我为你们十几年付出了多少,要不是你自己照顾不了,我也不帮你养!”
远婶是个很细心又很计较的人,她的付出和辛苦从不遮掩。
她可以为了十几年的感情留在姜家帮他,也可以因为这次万一的离开撕开所有的情面。
对方毫不留情地指出是他错了,他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还选择拥有多余的事物,然后又无法承担。
姜厌郁十分痛苦,而且难熬的是,即便万一离开了,公司的的项目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痛苦悲伤停滞不前,就像那时姜有为离开一样。
不管多难以适应,不管多希望世界立刻毁灭,他依旧要谈笑平常地面对,甚至在别人感到同情的时候,还要反过来安慰对方死亡不过人之常事。
人在很忙碌的时候下,因为有还未完成的事情,会觉得怎样绝望的情绪也可以自我控制,然后以为自己走出了那片悲伤之地。
后来他伏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来的时候,可能自己无法适应万一的离开的时候,陪伴他经历了十几年的远婶也选择了离开,动辄肝肠寸断之下,他只能控制自己少想。
姜厌郁语气平静:“万一不行那会儿我原本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我们最后那一次说了再也不见面,我也有点害怕你过来。”
“你知道万一的病情后你肯定就明白了,万一生病完全都是我把它托付给别人没有照顾好它的原因。”
他抬头看着面带震惊的赵瞿,对方眼眶微红,他收起了之前所有的温柔,像是难以回神。
姜厌郁突然笑了笑,等待着赵瞿审判他罪该万死,道:“我就说吧,我这样的人,你一听完肯定就都明白了。”
他想尽量理智地和赵瞿对话,可是看着赵瞿难忍难过的脸,万一也是对他来说曾经那么重要的存在,姜厌郁很想抱住对方安慰一下他。
他手足无措,努力想再给自己辩解什么,赵瞿突然仰了一下头,他重新看着姜厌郁,声音沉闷:“我不怨恨。”
“什么?”
这是姜厌郁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赵瞿这样悲伤,可对方依然道:“我方才弹得钢琴曲叫《我不怨恨》,你听不懂,我给你讲讲。”
“即使心碎,我不怨恨,我真的梦见过你,见到了你内心的黑夜。”
和海涅创作诗句里不怨恨下的怨恨不同,即便看到姜厌郁身处黑夜,迷茫失落,赵瞿依然明晰姜厌郁拥有星辰一样的内心。
所以,他不怨恨。
赵瞿从琴凳上也坐下来,用手支撑着地面。
和姜厌郁面容相对时,赵瞿问道:“万一离开那段时间,你难过吗?”
窗外风吹动树叶,突然响了一声。
没等姜厌郁回答,赵瞿率先道:“万一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我见过你爱它。”
“当初我们分手,我没有考虑到你接下来要面对的生活,把万一留给了你,这本身是我考虑不当,而且后面我听说你生活的可能没有那么顺利,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想到到万一会加重你的负担。”
“我当初决定同你一起养它,最后却选择了和你不相往来导致意外发生,我也有责任。”
重逢那日姜厌郁说出“万一死了”那几个字时,就像有一把尖利的刀,把因为再次见面而雀跃跳动的心脏突然剜出了某个部分。
三年前姜有为自医院中抢救无效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多雨的季节。
那时候他远在国外,拍戏期间经纪人和姜有为紧密联系,只告诉他生了小病,签约在闲暇时间的几场通告都不允许变动,自己浑然不知地面对一场接一场的工作,后来姜厌郁给他打电话,他才知晓姜有为病得很厉害了,可是飞回去也未能见到这个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最后一面。
即便姜有为冷心冷情,但是自己没有感受到他审视之外没说口的爱吗?
人类可以拥有无数个说法美化死亡,可世界只有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可以拥有无数相遇重逢,而见证的死亡却是彻底消失,一旦死亡,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他生活的痕迹了。
心缺失掉的那部分鲜血淋漓,赵瞿往后倚着身,这种坐法让身体处于十分稳定的状态,窗外月光清亮,与屋内的灯俯看着姜厌郁颤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