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微雨耳尖动了动,一手搭在书脊上,一手指向角落里的矮柜,“那里有干净的抹布。”透明的矿泉水沿着茶几边沿往下滴落,白羊绒地毯吸了水晕成乳黄色。我看向还在不停滴水的茶几,又转头看向一幅不弄干净就绝不再开口的岑微雨,认命地走向矮柜抽开第二层抽屉,拿出抹布,又回到茶几边,弯腰处理干净水渍。“现在可以说了吧?”我攥紧抹布,湿润的抹布吸取了我手心渗出的细汗。岑微雨点头,“我从有记忆起就开始频繁做梦,梦的背景很单调,仅有一口古井,一位穿着雍朝镶边男士服站在井边的人。在梦里,我的视线被固定在那人的背后,无论我怎么用力呼喊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无论我怎样渴望靠近都无济于事,从始至终都只能从背后注视那口古井和那道人影。”“除了这些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我语气急切,吸满水的抹布渗出水滴,水滴沿着裤缝往下滴。岑微雨眉尾上挑,他似乎很不解我一个外人为什么如此关注他光怪陆离的梦境,“你相信我说的?”“梦境是记忆的碎片,从心理学角度说是潜意识集合,梦境也并不固定,会因经历不同产生不同的梦境。而我一直反复做同一个梦,梦的内容也和我本人的经历没有任何关系,很多时候我都怀疑这个古怪的梦境有外力作祟。”“例如心理暗示。”岑微雨意味深长地看向我。我意识到自己显得过于迫切了,勉强上提嘴角,露出和善的笑容,“之前在南大是我们带一次见面。”“确实,南大是第一次见面。但为什么你会问我认不认识岑微雨,之前在咖啡店你好像也曾脱口而出?”岑微雨咄咄逼人。妈的,这也警觉了,看来他是早就留意上我,“我有个朋友,他也会做这种梦。”我勉强找补。岑微雨突然洒然一笑,仿佛方才的步步紧逼都不存在,“你别紧张,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鬼才紧张,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梦境的收尾,我会听见道男声,该怎么描述呢?”岑微雨拧眉思索。我的心也跟着吊到嗓子眼儿。“凄厉?悲怆?绝望?”岑微雨接连换了几个形容词都不满意,最后他摇摇头,“他在喊——亓官微。”好似被万石大锤当头一下,我脑海中混沌一片,尖利的耳鸣将我包围。果然,果然,他就是亓官微!我在死后带着记忆来到现代,至今已过二十五年。但亓官微怎么回事?唐可心说过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他来到现代三十年了???意味着他比我还要早死五年?不对——我死在新朝地牢,死在亓官微开门献城后的第五年,亓官微开门献城后就死了?怎么可能!他身为新朝第一大功臣,新朝自不会亏待他,日后官途亨通,锦衣玉食,这不正是不惜背弃承诺也要追求的吗?居然死了!新朝卸磨杀驴?不对,也不对,史书记载亓官微享耄耋之年,寿终正寝,他根本没死!身体中所有力道瞬间被抽空,我手脚无力直直朝地面扑倒,在鼻尖离地五公分,眼看就要和地板来个近距离接触时,腰间骤然一紧,一双有力的臂膀环在腰间拉着我往上,熟悉的脸不断放大。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包括发丝。刚在现代醒来,无数个难熬的夜里,我曾在心里反复描摹这张脸,我幻想着这张脸的主人倒在血泊中,幻想自己手持利刃,幻想他被割破的喉管,幻想他发出忏悔的声音。在我的幻想中他有无数中死法。站在我面前的若是完整的亓官微,那我定然毫不犹豫,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岑微雨,了却他性命算是惩罚吗?他没有记忆,死时也不会忏悔,他只会觉得我是疯子,刽子手,有精神病的无差别杀人者。对了,他不会后悔。我要的从来都是亓官微后悔的眼泪,为雍朝,为我们的理想乡。视线里岑微雨的五官不断模糊,发散。视线尽头涌现出白芒,流光般的白芒顷刻间将我湮没。意识已经模糊。……耀目的阳光穿过窗纱照进屋内,我一手搓揉刺痛的眼皮,一手按在身下柔软充满弹性的地面上支起身。等等,柔软?弹性?我试探性地用掌心按了按,床?掀起眼皮打量四周环境,宽敞的房间,欧式装修,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上开了扇小门,窗外是小巧阳台。视线收回室内,地面上铺着雪白羊绒毯,床头两边各摆了两个床头柜,两本印着鬼画符的书和一个眼镜放在柜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