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会感到孤寂。
每个人?都首先是自己,然后才能为他人?打算。
对身?在江左的他们而言,“做自己”是一种遥远的奢望,可他们至少能够努力与?自己和解,不在这四面受敌的世界中,将精力耗在与?自我的周旋之上。
“谢瑾,你好好想想。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司马氏的皇位,还是为了江左?生民百姓,难道比不上一个阴毒无?能的独夫吗?”
“他不是独夫。”谢瑾下意识地反驳道。
“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拥有足够的权力。”郗归看向谢瑾,“对权力的欲望越是压抑,便越是炽热。他这样隐忍,不过是因为还没到时候。有朝一日,他若是手握权力,只会变本加厉,比独夫更像独夫。”
谢瑾闭了闭眼:“阿回?,你对皇室有偏见。”
他并不想与?郗归讨论?这样的话题,对能够说出?“司马氏才是渡江以来最?大的逆臣”的郗归而言,他们永远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那是他们本就不配!”郗归掷地有声地说道,“当初衣冠南渡,青衣行酒,新亭对泣,何?其令人?悲恸?当是时也,江左几乎人?人?皆有北攻之望。可元帝是如何?做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伺机登基,坐拥江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锦衣纨绔,华轂丹朱,毫无?北归之念!”
郗归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年使者从?长安而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涕下。太子问何?以落泣,元帝问曰:长安何?如日远?”
郗归提起这个故事后,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太子当日答道:“日远。但?见人?从?长安来,不见人?从?日来。”
第二日,元帝召集群臣饮宴,再次问太子:“长安何?如日远?”
太子答曰:“长安远。举头?见日,不见长安。”3
举头?见日,不见长安。
这是一个江左历代文人?无?不耳熟能详的典故。
而对诸如郗归、谢瑾这样的南渡士族后人?而言,此事更是带着无?法抹去的隐痛和耻辱。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4
异族入侵,神州沦陷,在遍地狼烟之中,一国?之君竟然只想着夸耀太子的早慧。
为长安所落的那几滴浑浊的泪水,蒸发在元帝对着大臣炫耀时的洋洋自得之中。
可怜江北多少臣民的孩子,死在胡虏的马蹄与?长刀之下,再也没有机会长到和太子一般大的年纪。
如此这般的皇室,如何?能让人?尊敬、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呢?
一片寂静之中,郗归开口问道。
“亚圣有云:‘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荣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5玉郎,你是要做司马氏一人?的侍奉之臣,还是要做江左万千百姓的安社稷之臣?”
郗归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掀开了谢瑾长久以来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地说道:“学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未闻有以悦君媚君为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