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看完论文,柳弈就知道为什么洛医生会在许多论文里单独把这篇挑出来给他看了。
这篇病例分析详细记录了一个名叫belj的美国籍西班牙裔“楚门综合征”女患者的病史、治疗方案和病程转归。
bel原本是个模特,后来得了良性的脑肿瘤,做了肿瘤切除术后,精神开始出现了异常。
可能由于她从前经常经营油管频道,因此bel的“楚门综合征”表现为总觉得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偷拍镜头,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全都巨细靡遗地在网络上直播。
她觉得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剧情,为的是让她的直播变得更有趣。
论文里举了一个例子:
有天早上她在面包店买了一份早餐,有位绅士看她左手热咖啡右手纸袋子,就礼貌地替她开了门,bel却跟那位无辜的路人说:“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够戏剧性,观众不爱看!你应该撞翻我的咖啡,这样我们才能开始一场浪漫的邂逅!”
除了每日生活在“被网络时刻关注”的想象中之外,和许多的妄想症患者一样,bel甚至会给自己的妄想补全出一个符合她自我逻辑的完整剧情。
她给她的“直播”起了名字,叫“funnybelti”,且会跟旁人描述这个从来不存在的频道今天涨了多少follow,观众又怎么赞美她或是咒骂她,为了她疯狂掐架。
与大部分的“楚门综合征”患者为疾病所苦不同,bel倒是挺享受这种在自我世界里成为万人迷的妄想。
只是随着她的病情愈发严重,不仅给家人带来困扰,甚至会自称拿到了新“剧本”,半夜跑到街上裸舞以至于惊扰路人和邻居,几次惊动警方之后,家人只得把她送到了精神科医生那儿接受治疗。
bel在心理诊所治了一年多,症状起伏,时好时坏。
然而在作者发表这篇论文的大约一年前,bel却吞枪自杀了。
作者分析了bel自杀的经过,他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有两点。
首先,有一段时间bel明显妄想症加重,躁动、焦虑、睡眠障碍,在表演型人格与恐慌症发作间反复切换,于是医生给她调整了用药,新增了艾司西酞普兰。
艾司西酞普兰是一种目前在精神科被广泛使用的ssri类抗抑郁药,本身的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
但在艾司西酞普兰的副作用研究中,有一定比例的抑郁症患者在使用了该药后出现了自杀自残的现象。
不过由于抑郁症患者本身就很容易产生自杀的倾向,且通过系统治疗后通常会有所改善,所以并未在该药品副作用中明确标注出这点。只规定艾司西酞普兰不适用于儿童以及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少年——因为当此类人群服用药物后,会有部分人产生更加强烈的自杀愿望以及自杀企图,并且会有更高的自残或自杀频率。
bel当年已经成年了。
可即便她已二十九岁了,但仍在换了艾司西酞普兰后大约两个月就很突然地选择自杀,并且一次就成功了。
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艾司西酞普兰的锅,但这篇论文的笔者仍然把它放进了考量因素之内,并建议在用药初期密切观察患者情况,谨防出现自残自杀的倾向。
其次,在讨论完药物影响后,笔者以一句“bel的自杀并非毫无预兆”为转折,讨论起了第二个可能性。
——bel觉得自己即将被另一人取代。
与精神分裂症里的“替身错觉”不同,bel并不是觉得身边熟悉的人被陌生人“夺舍”了,而是认为她的直播已经“过气”了,有一个新人即将完全代替她的网红地位,于是她的剧本将无人续写,她的人生失去了意义,而她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事情的起因是附近搬来一个了模特儿,同样是西班牙裔,一头黑色的卷发,身材修长健美、凹凸有致,和bel曾经的人设很接近,且只有十九岁,更年轻也更美艳。
bel出门时偶尔碰到那位年轻的网红模特儿,当时人家正带着她的团队当街直播跳舞,摄影师举着装备对着她唰唰拍个不停,引来路人驻足围观,场面好不热闹。
或许是这一幕刺激到了bel的某块与众不同的大脑皮层或是某根过分纤细的敏感神经,她给自己编了一个“过气”的剧本,认为对方成了新的“主角”,而她这个弃子已失去了立锥之地,是废物、是垃圾,是可以消失的累赘了。
她曾经向家人和所剩不多的朋友倾述过自己的这些想法,也隐晦地跟她当时的精神科医生提过,但大家都被她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狂念头折磨得疲了,根本没当一回事。
直到姑娘将枪管插到口中,一枪崩开了后脑,众人才反思他们是不是错过了bel无意识间发出的求救信号。
“很有意思,对吧?”
在柳弈读bel的病例分析时,洛医生也陪在旁边重新看了一遍,“我不太清楚你碰到的‘楚门综合征’的具体情况,不过我觉得可以参考这篇文章,从两个方面着手调查。”
柳弈明白了:“治疗方案,还有外部诱因。”
和聪明人说话着实令人愉快,洛医生含笑点了点头。
6月26日,星期日。
下午三点二十分。
就在柳弈在谭家夫妇家里做客的时候,戚山雨和林郁清从鑫海市第八人民医院出来。
戚山雨掏出手机,给乔兰亭的金主杜思昀打了个电话。
“哎呀戚警官,不好意思,我这边正在忙。”
杜思昀确实接了他的电话,但根本没给戚山雨开口说出自己找她什么事的机会,直接就拿话堵了他:“如果不是急事,可以请你晚些时候再打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