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待了十日,孟桑对三位师傅的厨艺基本有数,此时心中隐约了然。
倒是柱子耐不住性子,好奇询问缘由。
徐叔抚了抚胡子,笑眯眯道:“是因为皇太后的福泽。”
“啊?”柱子与阿兰面面相觑,不解是何意,“当今皇太后拿出来的种子,让咱们每个人都能吃上饱饭。近些年流行的新菜式,不也让桌案上的吃食种类丰富了嘛?这……想来都是好事呀。”
魏询抿了一口茶汤,缓道:“当然不是坏事,但对于许多只会旧技艺的庖厨而言,却是一座座极难翻越的高山。他们年岁越长,便很难再改学新的技艺。对于种种新出现的食材,也无法掌握完全,谈何做出美味佳肴呢?”
徐叔笑道:“你们魏叔在当年,也是熬了许久,才转了路数做新菜式。”
“而陈师傅他们,一来没有慧根,二无好师父领进门,一年年就耽误了。如今他们做的吃食只是套了一副新菜式的虚壳,实则不得其中精髓,用的还是老一套,自然不受监生喜爱。”
庖厨这个行当,都是要靠师父教徒弟,一代代将食方子和技艺传下,肉要怎么切、菜要怎么做都有讲究。
而皇太后的种子以及推崇的炒菜,来得太快太凶,完全打了旧庖厨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在刀工等硬功夫上挑不出错,但让其转而创新菜式,反倒不如一些心思灵活、善于探索食材妙处的年轻厨子,便被许多人抛弃和遗忘。
庖厨出了问题,连带着就是食堂越发不受监生待见。
魏询叹气,轻轻转动手中茶碗,“我刚入国子监时,监内上下千名监生,无一不在食堂用朝食、暮食,何其兴盛!”
一直默默听着的孟桑,捕捉到魏询言语里的一丝不甘心。
显然,经历过食堂辉煌时刻的魏大师傅,根本不满足于现状,其内心深处还是想重现当年盛况的。
孟桑若有所思,下意识联想到后世大学食堂采用的承包制。
学校提供场地、窗口,通过招标引来承包商租下地方。之后聘请厨子、每个窗口作何用处、定下菜单、管理人员等等皆由承包商来负责,学校只需要时不时检查卫生,最后躺着收钱就行。
如今的国子监食堂,由国子监这方直接招揽庖厨、杂役等,给监生提供免费吃食,耗费钱财甚巨。劳心劳力许多,不仅是只出不进、年年耗着国库里的银钱,又讨不着监生的好。
孟桑想得正出神,思绪飘远,忽而被徐叔的声音拉了回来。
徐叔笑呵呵问:“孟师傅这般认真,莫非在想解决食堂困局的法子?”
孟桑被问到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将承包制润色一番后,粗略说了。
本以为能集思广益,打开新的思路,哪成想话音刚落,就被魏询驳了回来。
魏询板着脸,斥道:“设国子监,一切花销从国库出,这是圣人对天下学子的看重与恩泽,好让监生专心课业,将来入朝为官、为朝效力。”
“若依你这般,反倒从监生手里赚银子,不是本末倒置吗?让国子监染上商贾铜臭味,更是不成体统!”
孟桑被责备了也不恼,暗自叹气。
倒也不怪魏叔这般想,实属背景差异太大。
商贾在如今是最末流的行当,常被人瞧不起,商贾之子更是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而承包制这种过于新奇法子,无法被理解也实属寻常。
众人换个话题,又留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孟桑带来国子监的淀粉快见底,先前特意带着阿兰、柱子做了一些,还有一点收尾活没做,便拉了阿兰留下。
柱子本也要留,但近日由夏转秋,他有些着凉,便被孟桑与阿兰联手赶回斋舍休息。
魏询与徐叔相伴归家,他们本就住在务本坊内,时常一同来一道走,路上拌嘴吵架、互相埋汰也算热闹。
随着食堂内外的人逐一离去,后厨小院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