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Extra
黑泽阵的指节微微一抽。
他从没有觉得,言语是能杀人的。几个字直直地砸在灵魂上,给人以头晕目眩的重量。
他似乎在耳鸣。
近乎空白的寂静里,无线电失去信号的那种嗡鸣声。单调,刺耳,高亢,然后他感到指尖的颤抖——这对任何一个杀手来说都不可思议;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它看起来很平静。
和表面一样平静。
他的灵魂似乎脱离了几秒钟,然而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回神过来的他才发现自己对答如流,好像有个看不见的、绝对理智的存在,短暂接管了这具身体。
“……我待在这里够久了。”唐沢裕认真地掰指头算,“之前革命战争。两年半。下乡,三年,回来之后又是……”
“八年。”黑泽阵忽然接话道。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回归了这具身体,唐沢裕却在他冷不丁的话里一愣。然后他意识到,他说的就是他在这片国度上驻足的时间,于是便笑着摇了摇头:
“不止八年。”
“之前也有人认识我,”他说,“在欧洲。一些……准备工作,大概持续了一年半吧。”
然后他感慨道:“原来都这么久了。”
——其实远不止八年,而是八年零七个月二十九天。这是他从绿皮火车上见到他,一直到现在的日子。
黑泽阵知道的远比他清楚,可他只说出了前面的那个虚数。如果唐沢裕感兴趣,那他大可以把跟着的月份乃至日期都说出来,可他后面的话却又让这一切彻底失去意义。
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一年半;
他的岁月是从遇到唐沢裕的那一刻起始的,可唐沢裕并不是。
他是旅人,是浪子,是永远行走在路上的过客,黑泽阵很早就领悟到他的本质。他的血液里始终奔涌着一种焦躁感;万籁俱寂的时候,他能听到那种声响在皮肉下轻微沸腾。
因为每分每秒都像是他偷来的,他享受着唐沢裕的停留,却始终为此而惴惴不安。他想要留下他,永远的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可他从年少到现在的所有尝试都失败了。小偷始终都只是小偷,当回来的屋主插上钥匙,门锁叩响,一切就早早宣判死刑。
那一瞬的感觉让他一下子闪回很多年前,摇晃的绿皮火车上,唐沢裕问他会做饭吗?
黑泽阵点头,其实那时候的他连厨房都没有见过一次,维持生机全靠统一配发的黑面包。
紧接着唐沢裕又问,是不是会扫地。黑泽阵依然点头,而他从那重复的句式里无师自通地领悟出提问者想要的答案,所以他说:“我可以学。”
那时等待的心情和现在别无二致。他走了那么久的路,归来才发现一直在原点徘徊。唐沢裕从来不吝于审判,而他是唯一的被裁决者,他以为自己已经挣开了长长的锁链,可末端却一直都牵在他手里。只不过上一次他说:“好,那你就跟着我。”
——那是他的生。
此时此刻他说,“我要走了。”
这将无异于他的死。
一面墙一般的死寂中,他听见唐沢裕轻轻地说:“我不在一个地方待满十年的。”
黑泽阵说:“因为你的样子一直都没变吗?”
“啊,”唐沢裕飞快地停顿一下,“对。”
烟火无声地坠下去,半空中的光芒擦过了他的眉骨。他的面容兼有锋利、森冷和东方人的委婉,专注地转过头和人说话,瞳孔里似乎只盛得下一个人。
黑泽阵要感谢他的坦率,这才能让他毫无异状地继续问:
“那我能猜出一个原则,不想被太多人记住。”
“你的第一目的是掩藏自己,却又作为革命的一环回来,你……”他顿了顿,“是发起者和组织人。”
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垂在身下,指甲深深地掐在肉里,鲜明的痛感才能让他继续保持冷静,“你为什么参加这些?”
——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从没有遇见他,是不是就不会面临此刻。
唐沢裕愣了愣,随后却无奈地笑起来:
“即便这样,我也始终得在人类的社会中生活啊。”
“要掩藏行踪,最好的方式不是躲进山林,而是去结识一些……大人物。每段时期都会有这样的人,”他说,“然后你就有身份,地位、和不会遭受他人质疑的合理性。时代和以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