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小心剥好,咽喉不着痕迹的吞咽了下,眼中浮现渴望,但还是将土豆都给多洛珍。在他的示意下,多洛珍尝试吃一口小的土豆。土豆冒出热气,飘散烤香味,粉软的淡甜在味蕾绵延。多洛珍稍稍张大眼睛,神情意外,语气惊喜:“这个味道不错。”赤狄修一天没吃东西,基于生理反应,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但听到她扬起的音调,莫名地,让他产生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甚至大过进食的渴望。他也能和别人相处,也能让别人开心,也能做成一件事情。意外地,他不是一个人呆着,也不会遭受他人歧视鄙夷的目光。只因为她是外面来的人,他在村庄里没见过她,以及从她篷帽精致的针脚银线和款式来看,她也许是位贵族小姐,他们身份不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迟早会知道他的事情,到那时她会讨厌他么?赤狄修低垂的视线中出现白嫩纤细的手,拿着大的土豆递给他。“你也吃。”多洛珍说。两个小得可怜的土豆根本不够饱腹,赤狄修是打算都留给她的。可当她递来一个稍大点的土豆时,他全然一愣,从来没拒绝过人,甚至连超过十个字的话都没说过,愣了半天,话都憋不出来。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呆笨懊恼,又见她仍伸着手,耐心等他。他忽然想看她现在是怎样一种表情,缓缓抬起眼,终于与她对视上。多洛珍表情一顿,在看清他的眼眸时,显出略微的诧异。赤狄修心头猛地下沉,慌张撇开视线,立即双手挡住脸,边说着“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边脚步错乱地跑掉。“诶?等等你——”多洛珍话还没说完,只见他跑得甚至被绊倒也没停下,直接滚下坡。她不熟悉这的地形,追出一段距离就找不到他了。多洛珍终于明白这位少年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垂头低眼,眼皮低敛到只撑开条缝,仅用来看看地面,他经常下意识佝偻着背,用手臂挡脸,都是因为——他有一双血瞳。若是放在黑暗之神还在的时候,拥有血瞳的使徒地位是尊贵的,就像光明神教挑选神女和祭司,首要条件是身体先天自带光元素。黑暗神教挑选神女和祭司,不但需要先天自带暗元素,还需要一双血瞳。而黑暗神消亡之后,几乎所有人信仰光明神之时,血瞳就被魔化为一种厄运灾难的象征。其实血瞳和其他眸色一样,只是身体自然而然形成的一部分。赤狄修疯了似的,跑出好远一段路,停在溪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肺腑似乎都绞在一起,随着呼吸而抽痛。过了许久,呼吸平复下来。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又经过剧烈奔跑,他头脑有些晕眩,浑身卸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脑子放空,不敢想刚才的事。嘴唇干裂,他弯腰就着小溪,捧水喝了两口。溪水照应出他深褐色的头发和脏兮兮的面容。他是丑陋的。其实他常低着头,不敢看人,不太能分辨美丑,但周围人都叫他丑陋的暗狗。现在他发现什么是美的人了。可她美好干净得令他羞愧。她已经看到他的眼睛,一定会讨厌他,甚至后悔和他待在一起。赤狄修盯着水面,只觉得心情像水下的淤泥,被无数石头沉甸甸压着。他就这么愣愣待着,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待到半夜才失魂落魄地回去。她一定已经离开了,他想。简陋的山洞,粗劣的食物,还有一条丑陋肮脏的暗狗,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他又能用什么留下她这样的人?远远的,他看到洞口拴着的白马还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藏着难以察觉的期待。他悄悄来到山洞口,探出头往里看,只见里面视线昏暗,隐约看见模糊的人影侧躺在木板床上睡觉。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袭上心头,他一时无法分辨,就这样呆呆看着,和洞口的其他石头一样。过了许久,半跪半蹲的腿脚麻了,他才缓缓起身。可他不敢进去,怕打扰她休息,更怕……她看见他。赤狄修杵在洞口外,看到白马所背的布包里,露出的篷帽一角。他又跑到小溪边,将手洗干净,然后才跑回山洞口,从布包里拿出篷帽,再次跑到溪边。之前他手太脏,也将她的篷帽弄脏,他得把篷帽洗干净。皎月挂在天际,银辉洒落在水面上,晚风穿过夜色,摇响林间的枝叶。赤狄修认认真真把篷帽洗干净,仿佛做完这件事,他才敢多想些和多洛珍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