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知道,是的,你已经力竭了,可你只需再微微侧过手掌,抓住床柱……对,这并花不了什么力气,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吗?这一定比上一个动作简单多了,然后,你还可以稍作歇息……看啊,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苏黎,接下来,就只剩一个动作了……于是,他咬住下唇,将全部注意力倾注到抓握床柱的那条手臂上,一个用力,将自己挪到床面上。可还是很冷呀。苏黎心想。再一次,他坠入黑暗。年夜(下)苏黎以为自己会死,但他还是醒过来了。他的心脏是真的出了问题,上学期在校医院体检时查出来的,校医让他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似乎很严重。室友说,他哥哥得的就是那种病,以现在的医疗水平,除非心脏移植,手术无法根治,只得静心修养,慢慢吃药吊着。发展到后期,随时都可能迎来死亡。他一直拖着没去医院,辅导员问起的时候,他只说已经去过了,不是心脏病,只是急性焦虑证罢了。是的,从很小的的时候,他便一直被诊断为急性焦虑症。那是一种在他父母眼中很矫情的,令他难堪的病。其实,从有记忆以来,每一次发病时,他都忍不住担心自己会死。像他这种不合时宜的人,就这么死了,万一人真的有灵魂,让他情何以堪。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知道别的人有没有单纯地惧怕过死亡。也许,对于真正直面过生死的人来说,令他们恐惧的,大都不是死亡本身吧。比如他自己。假如他现在死在家中,一定没有人及时发现,那么他的灵魂,说不定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出现尸斑,一点一点腐坏。然后那个倒霉的保姆,在七天假期结束后,打扫房间时,就要看到一滩不堪入目的烂肉了。许能因着空调坏了,房内寒凉,非常幸运的,七天时间并不足让尸体腐烂。可她仍是会尖叫的吧。有一次,不记得他又犯了什么错,想来,应是和苏旭有关,否则苏父不会如此暴戾,竟迁怒地将他养的一只小狗一把掼下三楼,摔在一楼花坛中,当场毙命。那是一只雪球一般,温温软软的小狗,口鼻中不住有血液涌出,原本黑宝石一般,神气活现的双眼黑洞洞大睁着,至死都未及反应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保姆看到了,大叫出声,听起来有些凄厉。倘换成是他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出现在这个家,或是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都将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他的灵魂,或许在火化前,都将一直禁锢在那具不堪的尸体内,还能看到人们提起他时,各种或嫌弃,或鄙夷,或嘲笑,或冷漠……的眼神。就如同每一次发作时,那些如影随形的,来自于至亲的眼神。这种感觉单单是回忆起来,就让他齿冷心寒,痛彻骨髓,羞愧到不能自已。苏母有时会失控,指着鼻子骂他矫情,苏父心情好的时候,会列举一系列新闻、杂谈,条分缕析地和苏母解释他“表演”的动机,说他看到双胞胎弟弟苏旭因生病受到了额外照顾,于是,潜意识装病以博取更多关注,很多小孩子都这样,说不定并不是故意的,让苏母消消气,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苏母听了,只是冷笑,说他潜意识里,都不想让父母省心。苏旭小时候体弱多病,有一年除夕夜高烧不退,直烧得满嘴胡话,全家兵荒马乱,连夜直奔医院急诊。哪知道,小儿子病情还未稳定下来,大儿子又捂着胸口倒地不起。一系列检查下来,不出意料地,和他之前每一次发作就医后的检查结果同出一辙。只见那位年轻医生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说未发现器质性健康问题,怀疑是急性焦虑症,委婉地建议家长应多给予孩子关爱。苏母顿时奔溃大哭,说你亲弟弟都烧成肺炎了,做哥哥的掺什么乱呀,你这孩子好狠的心。苏父为下海经商,年初刚辞了公职,事业将将起步,年根资金周转困难,正一脑门子官司,当场暴怒,若非被在场的小护士及时劝阻,又心系小儿子病情,当即就要赏他一顿好打。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苏旭的病情才堪堪稳定下来。苏黎躺在病房外的长凳上,依旧全身麻木,呼吸维艰。值夜班的几个小护士路过,对他指指点点,嗤笑连连。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她们在小声讨论他“装病”的来龙去脉。道这么小的孩子,都被识破了还能继续演下去,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