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快回去瞧瞧!”刚到村口,白茫茫的雾霭群山中,远远就听到村头阿婆拉着嗓子,“你家门口来人了,好气派的马车……”芸娘心里一沉,脸上的笑收起,望着天边暗沉沉的黑云积压翻滚,一场风雪要来了。黄土砌成的矮墙外停着辆马车,拉车的骏马喷着白气,雾气腾腾中,马皮毛油光水滑,车棚顶上好的皮子在雪地里锃光发亮,与这破落的小山村格格不入。一名中年妇人站在马车旁,穿着厚实簇新的绸面袄子,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短打棉袄的男子,身材魁梧,竖眉吊眼,腮肉低垂。随着她走近,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妇人从她破旧的棉衣扫到通红的手指尖,再到沾满泥泞的棉鞋,眼里的鄙夷一闪而过,“你就是芸娘?”芸娘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眼前人。她做梦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上辈子,她就是被这个张娘子寻回了陆家!芸娘本名陆芸,她本该是陆家的小姐,只因当年她娘陆夫人回乡祭祖时早产,被产婆和自己女儿对调,后来产婆担心事情败露,就把她丢在了山里,被一个老兵捡到,带到了这座边地小村。前世陆府的人寻来,芸娘听到自己的身世,本想着以后不用再挨饿受冻,一生无忧。却没想到,她一回到陆家,处处遭人嘲笑排挤,人人都说她是个行为粗鄙的野丫头,比不上那个温柔贤淑的假千金姐姐,最后更嫌弃她丢人现眼,把她扔在偏僻的庄子里不管不问,任由她活活病死。张娘子见她不作声,心想她在乡野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眼中的鄙夷更甚,脸上褶子一深,扯出个没到眼底的笑,“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关你什么事?”芸娘眼睛眨了眨,“你是谁?”张娘子噎了下,脸上的笑冻在嘴边,这姑娘看着软绵绵,怎么一张口气死人,“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打听到你十五年前被个老兵收养,特来寻你回京认亲。”“回京?”少女眼皮子一翻,清脆道,“你们认错人了,这就是我的家,我没亲人。”话落,她略过几人,直直地就要往屋子里走。“诶,你!”没料到这乡野丫头这番不给脸,张娘子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急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姑娘,你就从没想过自己亲生爹娘是谁?那老兵有没有跟你提过你的身世,给你留下什么物件?”芸娘知道他们在找什么,老兵死的时候曾给她留下了当时捡到她的襁褓,里面有个刻着陆字的长命锁,前世就是凭着这个她与陆家相认,只不过这回她既然再不想与陆府有瓜葛,自然不会拿出来。少女甩开张娘子的胳膊,一挑眉,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晶莹剔透的黑葡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说什么物件不物件的,说是京城来的,又是什么陆家李家的,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心,图我家的房子!”“诶,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谁要你这几间烂草房,别废话!跟我们走!”说话间,两个仆役堵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人伸手欲拽芸娘,却一把被芸娘反手扭住他的手臂,用力向外一拧,“嗷!!!”惨叫声回荡在小山村内,张娘子身子打了个哆嗦,帕子僵在手上。见鬼了不是,这丫头看着干瘦,浑身没几两肉,怎么能这么大力气?!另一人见状,急忙上前搭手,只见那瘦弱的身影如只狡兔,一个闪身错开,他只将她背后的竹篓被了扯下来,里面猪肠猪肺洒了一地。那人连忙后退,捂着鼻子,踢了脚竹筐,一副嫌弃的样子,“这么臭,什么腤臜玩意儿。”少女瞪大眼睛,怔怔盯着那雪地上脏兮兮的猪下水,再抬头,眼里窜起簇簇火苗。当着几人的面,她转身从竹筐里抽出一柄半臂长的大砍刀。“你,你要做什么?又哪来的这刀?”张娘子脸色煞白,身子在这雪地里抖得跟片片雪花一样。“杀猪刀,专门砍畜生用的。”少女话音冷冷的,手中的刀梗泛着凛凛寒意,“我说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死皮赖脸不走,我可就报官了,到时候,公堂之上好好说说你们怎么欺负人!”张娘子噎住了,嘴唇抖动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村子不大,这番动静已经引得不少村民在自家墙头门内伸着脖子好奇打探。这陆府派他们来寻亲生女儿,本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私事,现如今这野丫头这么难缠,再闹下去,只怕她真要闹大到官府里去叫人传开了,陆家的脸面也就没了。张娘子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再看了眼芸娘,转身带着两个仆役灰溜溜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