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喜欢从前用银子维系的雇佣关系,而不是现在,太令人尴尬了。亥时初刻,兰因观里安静得吓人,只能听见福伯一下下的劈柴声。就在这时,那恼人的重重拍门声再次响起。玉珠的心同时咯噔了一下,瞬地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了,忙坐下,深呼吸了口气,缓缓地站起,端着架子,轻移莲步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木门,顿时,迎面袭来一股子雨后的寒凉之气。往前瞧去,吴十三气喘吁吁地抱着个一人来高的大水缸进来了。福伯忙要去帮手,吴十三闪身躲过,笑道:“这重活儿年轻人干就行了,您老别闪着腰。”没一会儿,吴十三就搬进来四口大缸,整整齐齐地靠墙码成一排,他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热汗,径直朝上房走去,他袍子的下摆塞进腰带里,呼吸间,喉结也在滚动,充满了迷人的诱惑。“夫人,你这是在等我么?”袁玉珠剜了眼男人,嗤笑了声:“少恶心人了。”吴十三并未恼,歪头坏笑:“缸我给你弄来了,都是新的。”袁玉珠再次打量了遍眼前的男人,他浑身是汗,但却并无寻常男人般有汗臭,身上的热气如同箭一般,簇簇朝她刺来,她轻咳了声,往屋里躲了两步,冷着脸,淡漠道:“光有缸有什么用?有没水。”这时,连福伯都看不下去了,嗔道:“夫人,天都这么黑了,你要沐浴也不急在这一时啊,哎,你素来通情达理,为何要如此刁难吴先生呢,明儿我下山去打水,先生匆忙跑了一日,连口热乎饭都没吃呢。”玉珠并未理会福伯,笑着问吴十三:“你饿么?”吴十三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却含情脉脉地望着玉珠,摇了摇头:“不饿。”玉珠手指向外头:“那你还不去挑水?”吴十三笑得开心:“好,我听你的,这就下山挑水去!我不仅会把水缸填满,而且我还会劈好柴,烧好热水供你沐浴,过后我还会守在观外,替你看守门户,不让奸邪小人骚扰你!”玉珠气结,你就是最大的奸邪!女人咬牙怒道:“你真是个无赖!狗皮膏药!”吴十三转身潇洒离去,挥了挥手,坏笑:“这招对我没用,我们极乐楼的人脸皮比城墙还厚,等着吧夫人!”玉珠只觉得心里憋着口气,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怎么这人非但不生气,反而越来越高兴了,不应该啊,若是换做陈砚松,早都要恼了。玉珠暗啐了口,这个吴十三简直就是无赖,不,疯子!洛阳城里人气旺,夜夜笙歌,春深酒暖,可郊野就不一样了,到了后半夜,寒气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山风将密林中的树枝吹得胡飒飒直响,发出犹如鬼哭一般的声音。夜再冷,也冷不掉吴十三的热血。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往来山上山下多少趟了,只记得已经装满了三口水缸,还差最后一口!吴十三一点都不气玉珠往死里折腾他,相反,他觉得这是玉珠在考验他的诚意和真心。他太了解这种深闺贵妇的简单心思了,她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殊不知,他越挫越勇。好女怕缠郎,他就死缠着她!吴十三慢慢地蹲下身,将盛满了井水的两只大木桶轻放在青石小路上,随之,又把扁担搁在地上,他仰头看了眼朗月,深呼了口气,趁着腰收进去时,赶紧用宽布条扎好腰,如此便能提着劲儿,继续挑!正当他准备挑水上山时,忽然,背后传来阵轻缓的脚步声。吴十三抓紧扁担,猛地回头,瞧见从山下的小路上缓缓走上来个高挑窈窕的女人,正是戚银环,他顿时松了口气。眯眼瞧去,戚银环手里提着只小白灯笼,穿着昂贵的青烟纱做成的衣裳,脚腕上戴着只小银铃,走动的时候发出微弱的铃铃声,头发梳成未婚女子的样式,化了淡妆,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似酒非酒的醉人香味。“银环。”吴十三笑着招了招手。“师哥,你的反应慢了很多。”戚银环笑得温柔,“我暗中盯了你小半个时辰了,你却才发现我,这样不好,若是实战,你早都被敌人杀了几百回了。”吴十三搓着发红发烫的手,笑笑:“我早都退出江湖了,现在就是个很普通的农夫,每日家栽树育花、耕田种地,哪里有实战一说呢。”“退出江湖、退出江湖……”戚银环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仰头,朝遥远山上的那个轮廓模糊的道观望去,眼睛一酸,就像被风吹进了沙子,又像被灶膛里的眼熏呛着了,一行清泪黯然落下,打湿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