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裴玦听了,也觉集这竹露繁难,何况是李梵清?只是裴玦也没想到,李梵清当真有如此耐性,竟真的在林中集起了朝露。“集得如何了?”李梵清扬了扬眉,淡淡道:“想集得足够泡茶的露水,恐怕还须月余。”裴玦“唔”了一声,说道:“那着实是麻烦。”“左右山中无事,集这竹露,也算打发了时间。”李梵清倒想得开。她与裴玦离了长安,便直截奔吴山而来。来时路上裴玦便同她说过,山中不比在长安,除了日子会过得清苦些,只怕李梵清还会觉得乏闷。头几日时,李梵清初来乍到,倒也觉新鲜。只时日稍长了些,她心中也暗暗认同,裴玦先前同她交代的确实不错,这山中确实清苦乏闷。她晃了晃手中的陶皿,心说除了要起得早些,集露这活计也确实新鲜,且不知不觉就打发了时间,只是不知,自己能坚持几日。裴玦一振衣袖,接过她手中陶皿,又同她道:“今日逢十五,听闻山下有集市,不若我带你去看看?”李梵清颇爱热闹,且她从前从未赶过集市,闻言自然欣然雀跃,忙去更衣整理了一番,与裴玦相携,一路往山下去。途经山脚村落时,李梵清与裴玦恰遇上桂舟与独孤吉二人,才知他们二人同样正要去赶集。李梵清余光轻瞥身后二人,秀眉一低,轻叹了口气,自在心中宽慰自己道,身兼大任,总是难以真的逍遥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她出长安时,燕帝虽未说什么便允准了,可还不等她与裴玦渡黄河南下,独孤吉便携着桂舟跟了来,说是奉了燕帝之命,要一路照顾着二人。李梵清垮了张脸,心知他们二人都能奉了燕帝的命来,这暗处恐怕更少不得死士与暗卫,要护她周全。李梵清难得有这样周游四方的机会,又是同裴玦一道,自不想有闲杂人跟在眼前碍眼。不过好在独孤吉也是个机灵的,只遥遥跟在她与裴玦身后,她与裴玦暂在吴山隐居,独孤吉也只领了桂舟一道,在山脚处驻扎。至于那些隐在暗处的人,李梵清想,总归是她父皇的心意,只消她看不见他们,他们不来她眼前晃荡,她便装作不知好了。前些年时,裴玦曾在吴山隐居小住,李梵清本以为过了几年功夫,裴玦这个外来客合该被当地人忘却,却不想这里的人却对裴玦印象颇深。不过想想也是,他这等霞姿月韵般的人物,定是过眼难忘的,莫要说三年五载,只怕入了谁的眼,这辈子恐怕就难以忘怀了。“这是裴二回来了?”满面风霜的婶子认出裴玦来,一时惊怪不已,惹来了周遭众人的目光。随后裴玦自少不得与他们寒暄,应付了好一阵,才从人群中脱了身。这也是头一回,她李梵清没能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反倒被晾在了一旁,无人问津。此刻李梵清面上的神情,确实挺耐人寻味的。裴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要朝她走来,却当先被另一道女声喊住。李梵清抬眼望向来人,见那女子眉目疏淡,未施粉黛,手中提篮,同她穿着类似,亦是麻衣麻裙,想来应是周边来赶集的村妇。李梵清面上声色不动,脚下悄然朝裴玦与那村妇靠近了几步,行至一摊位旁,佯作挑选布匹。“……前阵子听说先生做了承平公主的驸马,后来又……”那村妇顿了顿,未再言语,不过李梵清却替她将未竟的话语在自己心中补了个全——又和离了。不过,听村妇仍称她为“承平公主”,那想来是这山中远僻,天高皇帝远,不知她已得封皇太女,更不知她如今已往四方周游了。李梵清心里起了些作怪的心思,唇边荡起狡黠一笑,眨眼间作出一副含羞带怯的伪态来,朝裴玦的方向轻唤了声“二郎”。她这一声唤罢,只见裴玦与那村妇都朝她望了过来,李梵清上下一打眼的功夫,亦不难从村妇那疏眉淡目中捕获她一闪而过的惊艳与惊诧。“这是先生的……夫人?”村妇讷讷问道。裴玦正想应声“是”,却听李梵清颤着声音,怯怯答道:“妾岂敢高攀二郎,妾不过是……不过是……”她接连说了两声“不过是”,却始终难将后头的话说出口,任是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她身份不高,上不得台面。裴玦深深地看了李梵清一眼,却见她一副伏低做小之态,螓首低垂,哪里看得见他的目光?那村妇见李梵清与裴玦如此情状,如此关系,又被她乍然窥得,心中只怕是浪潮翻涌,正在揣度这其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见村妇向二人告了辞,李梵清眉目流转间那一段娇弱之态顷刻间便如云开雾散般消弭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她惯常的倨傲慵懒之态,目光瞬也不瞬,正上下打量着裴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