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裴玦所说,他失望的次数,远比她失望的次数来得要多。李梵清很想猜度,在裴玦等她的这段时日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可很快,她便不愿再去深想。左不过是在满怀希望里失望,又在失望里点燃一缕希望,最终油尽灯枯,不再想失望,索性也不愿有希望。李梵清垂下眼帘,提起先才裴玦搁下的笔,正要落笔时,却听裴玦问她道:“公主的第三个问题呢?”“不重要了。”李梵清顿了顿,似忆起了什么,继续道,“我想起我曾经欠过你一回,这次,就当是我还恩了罢。”裴玦的忆海翻涌,终于,他大浪淘沙,从一隅角落里翻出了那一日在临淄王府的旧忆。“那裴某与公主……”“两清了。”李梵清在和离书上落笔,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全然不似她平日里那潦草的笔风。写罢后,李梵清将手中笔递给了裴玦,望着他在自己的姓名旁,同样是一笔一划地,书下了“裴玦”二字。不等裴玦将红泥奉上,李梵清已咬破了食指指尖,朝着和离书上便是一印。“你将和离书拿给李应,他自会派人护送你回长安。”裴玦不语,只捧着和离书,朝她最后点了点头。李梵清未再回应,转过头,推门离去。她离去时,北方卷着今日潼关的第一片雪花,飘然而落。那雪花轻若飞絮,落地便化为了尘泥,一如他与李梵清之过往,消散如烟。李应听完下属的禀报,断定李梵清与裴玦二人此番的的确确是彻底离了心后,心情也松快了不少。不单单是他与李赓所谋大事更进了一步,他觉得他同李梵清之间,或许也多了那么一分机会。李应寻着李梵清时,她正立在潼关西城门上,身上仅披了件单薄的玄色斗篷,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栉风沐雨的石像。“原来多情之人也会有伤情之时。本王今日也算领会了一二。”李应干巴巴地拊掌,似敬服李梵清,又似在嘲笑李梵清。李梵清唇角轻扯,不咸不淡道:“王爷弄错了,本宫可一向是‘专情之人’。如王爷这般的,才算得上‘多情之人’。”“公主也弄错了,本王并非‘多情之人’。若硬要说的话,倒是‘薄情之人’来得更为贴切。”李应想伸手替李梵清拂去鬓上飞雪,却被李梵清下意识地躲开了去。李梵清睨了他一眼,嘲他道:“那王爷对本宫倒是难得深情。”“本王只是可惜公主的专情付错了人。”李梵清轻嗤道:“本宫今日伤情,王爷应当十分乐见才是,不必假惺惺了。”“本王真心实意,何来假惺惺?”李应瞥了一眼她指尖,关切道,“你手上怎么伤了?可要替你请个大夫?”李梵清低头扫了一眼,正要开口,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小伤而已,不必了。”李梵清将右手往斗篷中收了收,面上有些不自在,转了话题,“你何时派人送他回长安?”“现在。”李应自然明白李梵清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恰好,就是那辆马车。”李梵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风雪山林作背景,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终于她目光尽处消失。那一刻,她心无杂念,惟愿裴玦此一行能平安归长安。确保裴玦的平安后,李梵清便遣了独孤哲先行一步,替她向仍在途中的公主仪仗传去消息,以便接应。李梵清心如明镜,即使李赓已令她与裴玦离心,但他肯定也不会希望她即刻自潼关归长安的。她虽说心中伤情,但展现在李应面前的那些,有八成都是她故作姿态,故意表现的。这点其实骗不过李赓,但好在她面前的人是李应,以李应那个脑子,李梵清相信,他肯定是信了个十分的。而此刻只消李应信了她是因情伤而遁走洛阳,李梵清便可于途中借沈宁金蝉脱壳,再回长安,杀李赓一个措手不及。快马三日,李梵清趁着夜色,一路抄近道,终于宵禁前最后一刻,赶回长安城承平公主府。为掩人耳目,兰桨与张得意皆被李梵清安排去了洛阳。眼下李梵清亲信的几人中,唯有桂舟留在了公主府。桂舟扶了李梵清下马,饶是桂舟平素不如兰桨心细如发,此刻也明显发现,李梵清身上发凉,一张脸也白得骇人。“公主……哎,这可如何是好啊?”桂舟本想说请太医,可眼下“承平公主”并不在长安城,无论是往宫中请太医还是往坊中医馆请大夫,都可能会走漏风声。李梵清强撑着身子,额上已冒了冷汗:“无妨……只是连夜赶路,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