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病中孱弱之时,她想要母后抱一抱自己、给自己唱一首儿歌的愿望,这一辈子都不会实现了。就在她染风寒的那几日里,皇后独孤氏薨逝,谥文贞。李梵清未能见到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只在布满白幡的灵堂里,见到了一口黑洞洞的棺材。李梵清又梦见自己作新嫁娘打扮,一身青罗翟衣,花钗博鬓,手中执着团扇,正对着面前那看不清面貌的男子。他与自己隔着些距离,一身与自己同色的深青罗袍。李梵清虽未见他样貌,但却觉得这样厚重的形制与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翩然生出了几分吴带当风的味道。她不禁去想,她将要嫁的这人是谁?可是那晋国公之孙、“长安双璧”之一的虞让虞子逊?一双属于男子的手攀上了她手中的扇柄。他肤色在男子中属于偏白皙的,天生便如傅过粉一般,兼且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倒是极适合操琴。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双手并不似虞让的。还不等这男子却下她手中团扇,李梵清眼前画面又是轰然斗转,喜字团扇的扇柄霎时间变为了削铁如泥的龙泉剑柄,泛着莹莹寒光,如幽夜里闪烁的萤火微光。李梵清的身周是一片黑暗,只眼前不远的一处微微闪着丝亮光。她提着剑缓步近前,看见一扇贴着双喜字的大门,轻轻一推,便闻见木门发出“嘎吱”的微响,摧枯拉朽般,轻而易举地便朝着她洞开。那是一处喜堂,满眼刺目的红色,身着青罗礼服的新人置身其中,正要行礼。这对新人见她闯入了喜堂,转过头看向于她。与此同时,李梵清也得以看清这对新人的面貌。她不是最先认出那男子的面貌的,她最先认出的是他的手。白皙如傅粉,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那是方才要与她成婚的男子。李梵清偏了偏脑袋,一双杏眼圆睁,想要极力看清男子的脸庞。眉如飞羽,眸若寒星,身似青竹,自在风流。她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孩,那个名字梗在她喉间,她缓缓迟迟,哑着声音,想叫出他的名字。“裴……积、玉。”一字一顿,她终于将这个名字宣之于口。裴玦并未回应她,只朝她投来了一个不解而又陌生的目光,便转回了身去。接着,他如木偶一般,听着礼官的仪辞,要与他对面的女子继续完成礼仪。李梵清不知她是何时提步上前的,更不知她是何时举起了剑,将剑尖抵在了裴玦的脖颈之间。“公主,世事万物,皆有定数,该有所得,亦有无所得,千万莫强求。《心经》曰:‘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或许公主亦是时候放手了。”“为何求不得就一定要放手呢?”李梵清不解道。裴玦却对她苦笑道:“因为我知道,一定‘求不得’的东西,强求的过程亦只是身在苦海浮沉,到头来却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幻。是以,我才会告诉公主,不必强求。”“你于我而言,是那一定‘求不得’吗?”裴玦默然未答,良久后,他才摇着头说道:“于我而言,公主才是那一定‘求不得’。”李梵清看着裴玦的眼睛,问道:“因为一定‘求不得’,所以你现在不再强求了吗?”她等了许久,还是没能听到他的回答。李梵清不知,裴玦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不敢回答。她的剑便架在他颈项之间,她自己也不知,若是听不到一个想要的答案,她会不会一横心将剑尖划过他的脖颈。又过了不知多久,李梵清只见眼前白雾愈盛,渐渐将裴玦吞噬,先才眼前的一切也随之消失不见,如梦幻泡影般,仿佛从未出现过。桂舟取下李梵清额间的白棉帕,在冷水中过了一遍,将新凉过的帕子重新覆在了李梵清额头。见公主好容易不再呓语,桂舟才松了口气,却又见李梵清眼角似有一滴眼泪划过,落入了她耳后乌发间,只在颊边留下了一道浅润的泪痕。“母后……”不过一刻功夫,李梵清迷蒙之间又开始了梦中呓语。才消散于桂舟面上的忧色,此刻又占满了她眉宇间的三寸之地。她与兰桨都是公主亲自选作贴身侍女的,与公主亦是自小一道儿长大。兰桨与公主同岁,比公主略大了两个月,她则比公主小上一岁多。说句僭越的话,桂舟在心底从来都是拿公主作长姐看待。是以,桂舟很是清楚,李梵清在梦中低唤“母后”意味着什么。兰桨在屋外敲了敲门,桂舟定了定神,上前替兰桨开了门。兰桨端着一碗药,向桂舟递来个探询的眼神,桂舟摇了摇头,低声道:“公主又开始呓语了,又在喊‘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