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二月,前线快马捷报,说沈靖大军已暂逼退李应反军至潼关外;而李应兵败,一路东逃,如今暂退至灵宝一带。捷报中写道,神策军一路大胜,士气高扬,现正乘胜追击,欲将反军一举击败,至溃难成军。消息传至内廷,于温室殿内休养的燕帝闻得此捷报,一时拊掌大喜,同时亦追问起代王李赓一案,可有进展。午后,李梵清入温室殿,亲自向燕帝禀明李赓诬陷虞涌一案,向燕帝列出先晋国公府旧人呈上的物证,并大理寺寻访之下寻得的人证。原来,当年李赓擅自揣度帝心,以为燕帝猜忌虞涌拥兵自重,加之他欲谋太子之位,为在燕帝面前邀功,遂捏造了虞涌通敌叛国之罪名。而昔年先晋国公世子虞涌一早洞悉危情,知有人从中挑拨他与燕帝君臣之谊,便留有密信一封,托死士带回长安。死士幸不辱命,将密信捎回晋国公府,只可惜死士伤重不治,未能替虞涌作证清白。大理寺在李梵清授意之下,彻查内卫,寻得当年替李赓伪造证物之人证,其人亦对当年罪行供认不讳。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认定证据确凿,此番彻底坐实李赓诬陷忠良之罪名。燕帝听罢,老泪纵横,悲恸不已。燕帝悔不当初,自责糊涂,妄听谗言,致使晋国公府满门忠良竟落得个叛臣贼子的罪名,欲书罪己诏以告天下。公主府垂香院内,裴玦听罢李梵清说毕那日温室殿情形,忍不住问道:“陛下如今大愈了?”“上回李赓给他下过药后,身子确实比从前差了些。”李梵清神色淡然,“不过那什么‘急怒攻心’、‘悲恸不已’,都是他装的。”从李梵清着他模仿虞涌字迹、写出一封伪造的密信作翻案证物时,裴玦便猜到了几分她与燕帝的计划。但却是直到今日,才听得李梵清亲口承认。燕帝不需要晋国公府时,便借李赓之手拔除了这棵大树;如今李赓这个威胁悬于头顶,燕帝又借李梵清之手,令她旧事重提,反除去了李赓。如此一来,燕帝身上自无须背负残害忠良的罪名,至多只是受人蒙蔽罢了;而如今罪己诏一下,燕帝一番惺惺作态,更是从其中撇了个干干净净。而虞涌当年到底有没有反心,于此时根本不重要了。帝王在上,虞涌的“反心”只在帝王一念之间,可有可无,亦有亦无。“待父皇此番‘病愈’后,他大概就会拟诏昭告天下,封我为皇太女了。”李梵清平静道。自李梵清临危代政的那一刻起,这便已是大燕众所周知的秘密。毕竟燕朝有世宗皇帝的先例,倒并不排斥女帝登位。甚至在许多人眼中,世宗皇帝在位时,无天灾、无兵乱,百姓安居乐业,反倒是燕朝开国至今最为太平的一段年月。裴玦看穿她心思,问道:“但你如今并不想接旨,是吗?”虽是发问,但裴玦已然肯定,此刻李梵清的心中,其实对皇太女这个位置,还是隐隐有些排斥的。李梵清点了点头,随即又缓缓地摇了摇头:“近来我时常思考,假若我当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我该如何去做好一个帝王?而且,这难道是我想做好,便真的能做好的吗?”李梵清看似杞人忧天,但不得不说,细细想来,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你有何打算?”“接肯定还是要接的。”她辛辛苦苦挣来的位置,自不可能在临门一脚之时拱手让给旁人,“不过,只是皇太女而已,离我正式登位,定然还有些时日。”裴玦望着李梵清若有所思的脸庞,在这一刻与她心有灵犀,猜出了她的心意:“你是想离开长安?观世风,察人情?”见裴玦猜出她心意,李梵清也并不意外。她朝他一笑,揽过他手臂,继续同他详说道:“你从前不是也曾云游过四方吗?我记得你还去过海外。说起来,我倒一直艳羡的紧。”裴玦听罢,低眉轻哂道:“倒也并未有你想的那般自在。”李梵清明白他弦外之音,不觉笑意更甚:“我当时的确未曾想到。朗如清风明月的裴积玉,走遍了尘世间山河万里,看这世间万物,合该举重若轻才是。结果到头来,心中竟还是有一人、有一念,放之不下。”“我若放下了,你待如何?”“我不回答假设的问题。”裴玦以一种“就知会是如此”的眼神望着她,转眼间,也轻喟道:“世事于我确如浮云过眼,只你一人是其中例外,是我心障。”“以心障目,凭心行事,易入迷途,实非美事。”李梵清沉吟道。“入迷途者,自有人度。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句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