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几日在宴会上的遥遥相望,今日利贞有机会凑到近前,更是惊叹于李梵清眉目如画,直似石窟壁画中的神妃仙子一般,是人间罕见的殊色。眼下利贞的心思十分矛盾。她既不愿伏准将李梵清娶回伏俟城,取代她的地位;可她又阴暗地希望李梵清能去到伏俟城,被西北的风沙与日光狠狠磋磨。“可敦也坐罢。”李梵清放下白瓷杯,柔声道,“还是说,可敦喜欢立着,喜欢居高临下,也好打量本宫?”利贞听罢,只觉得身上一麻。她自以为自己的身份藏得甚好,不应当被李梵清发觉。只是她已然失态,错过了最好的否认时机,哪怕李梵清事先并不确定她身份,只是为诈一诈她,眼下应也确认了她就是伏准的可敦。见她不答,伏准也是张皇无措的神情,李梵清便继续自说自话道:“可敦不通汉话?不应该啊。本宫还特特教人问清楚了,你乃北魏皇族后裔,元姓,名唤利贞。噢,本宫先前还误会了,以为是那个‘丽珍’。本宫以为这二字忒俗,配不上可敦,还是‘元亨利贞’要更贴切些。”李梵清一边说着,一边用纤长的手指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先写下“丽珍”二字,后又将这二字抹了去,重新写了“利贞”二字。《易》有云,“乾,元亨利贞”;利,和也;贞,正也。这名字取得极好,配上她的姓氏,更有锦上添花之意味,想来元利贞的父母对这个女儿亦是寄予了厚望的。只是可惜,纵然元氏几百年前乃是皇室,可人世百年,一切如云烟过眼。如今改朝换代,是她李家坐了江山。要不是这次须得同元利贞与伏准打交道,李梵清还听不到这样一段跌宕坎坷的身世传奇。元利贞幼年失怙,孤儿寡母流落至陇西,辗转被掳至吐谷浑做了奴隶。后来,因她母亲貌美,做了贵族的妾室,元利贞母女这才得以在吐谷浑暂得生息。只是好景不长,她母亲难产过身,那贵族便又索性强霸占了元利贞。直到李梵清听到此处时,还只当这是个悲情故事,对元利贞也心生出几分同情来。可不成想这后头的故事竟出人意料地来了个大转弯,着实让李梵清也不由瞠目结舌。元利贞替了她母亲,做了贵族的妾室,可她却并不甘愿。很快,她便搭上了吐谷浑的新任可汗,也就是伏准的长兄,真延。有说真延能在内乱中登上汗王之位,乃是元利贞的功劳,是以真延才会力排众议,封她为可敦。而自真延继位以来,确实对她言听计从,再加之后事,李梵清以为,元利贞的从龙之功应是不假。再后来,按李梵清原先听到的说法,是真延在攻打突厥时遭了埋伏,寡不敌众,战亡于且末河畔。战场之上,风云瞬息万变,真延纵然是马背上起家的草原英雄,也会有力有不逮之时,想来千年后的史书上也会是这般记载。结果,她近日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版本。真延之死,是因他与元利贞生了嫌隙。元利贞主和,不愿真延攻打西突厥;而真延主战,亦不愿再受元利贞摆布。元利贞遂将他的行军路线卖给了突厥人,借刀杀人,又扶了真延的弟弟伏准做新任可汗,按照吐谷浑的习俗,她自然又做了伏准的新任可敦。以李梵清这几日观伏准来看,伏准确实胸无点墨,极好操纵摆布。换作她是元利贞,自然也会更喜欢如今这个傀儡。李梵清不由感叹,有时她总觉得志怪传奇里那些故事太过奇诡,可现实有时却更教她惊诧。元利贞这三十来年的身世经历,当真赛过她看过的任何一部传奇本子,教她心生拜服。元利贞父亲尚在时,是将她作男儿教养的,她也一向自诩雄才大略不输男子。这些年她将吐谷浑政局玩弄于股掌之间,耽于权术,根本不把寻常人放在眼里。她确实小瞧了李梵清。元利贞本以为她如此样貌,不过是金玉其外,论才智,哪里够与她相提并论。却不想,李梵清不仅仅是一副好皮相,更是有真本事在身,这回确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她甘拜下风。伏准见李梵清拆穿元利贞身份,纠结再三,还是让了座位给元利贞。元利贞瞥了他一眼,也不再掩饰作伪,径直上前一步,坐了下来,对李梵清道:“公主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心思更是玲珑七巧。”元利贞的官话十分标准,甚至还带着几分地道的长安口音。同聪明之人说话再是惬意不过。李梵清这么急着拆穿元利贞的身份,也是因为她不愿同伏准那个说句话支吾半天、又要四处看人脸色的傀儡商谈此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