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咬唇。人在黑暗中的一切感官都像是会被无限放大,而在明面上覆着的那层假面,也像是在黑暗袭来的那一瞬间就会被随之撕下。“从你回国至今,我尊重你的一切意愿,由着你、陪你去玩那些客客气气你来我往的把戏——”身后的周佞像是要将牙的咬碎,他一字一顿,像是多年隐忍要在此刻尽数倾泻:“我怕你……再甩下我走。”“可是关山月,我忍够了也装够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在忍,生怕自己再做错什么。堂堂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张扬又肆妄的周佞,独独在关山月面前一败再败,且心甘情愿。就连爆发都要切掉一切光亮的来源,才敢在黑暗中释放自我。“关山月。”周佞在黑暗中准确地望向关山月的位置,半晌,他踏前一步,脚步声异常清晰,一下又一下,最后在距离关山月一寸处站定,周佞的拳松了又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刚刚晚了那么一秒、如果你踩不住刹车——”“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的我,该怎么办。关山月撑着沙发背的手不自觉收紧,她死死咬着牙,始终沉默。“关山月。”周佞轻声,气音艰涩,“你要把我逼疯。”他看着眼前的一团黑影,半晌,像是嗤笑一般,只是嘲的是自己:“说来可笑,明明在你面前,我已经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可刚刚,我还是不自觉先关了灯,才敢跟你说这些——”“我怕看到你那双眼里永远无边无际的漠然。”太伤人。关山月在原地凝成一尊塑像,连呼吸都停滞。“可是你堂堂关家大小姐,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关山月——”周佞连声线都带着细微的颤:“你明知道当年,我是被冤枉的那个。”“你明知道我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是因为你比我还胆怯懦弱吗?关山月的视野漫上一片雾气。“我从来都没有逼过你,我永远都不想去逼你,可是你不该食言的。”周佞隆起的傲骨像是重新被一寸寸敲碎,他眉间寒绪凝成一纹霜,没有人知道,日光下蜕生的花为什么也会坠入极冬:“阿月——那一瞬间,我怕得要死。”熟稔久违又陌生的称呼被吐出,重重地砸进了关山月的耳膜之中,她死死地咬着牙,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人一眼。周佞漆黑的瞳孔像是通往深渊的阶梯,当年初见关山月时眸中的熠熠星辉已然消弭:“我为什么不敢看你呢——关山月,因为你永远淡漠,那双眼里永远都不会再装下一个我。”“关家大小姐不论在哪里都活得恣意,这几年你在国外,比当年在北城更呼风唤雨,更纸醉金迷——”“可是,我呢?”关山月,我呢?关山月垂下的羽睫一眨,好像有些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这五年,周佞在每秒钟蕴含的千万年里,一遍遍被打碎灵魂、再重塑,而此时此刻,他眸底全是痛苦的呐喊:“阿月,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我应该要怎么做——”“你告诉我,好不好?”连最后一句都是问句。周佞自嘲。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年只有我——被囚禁在过去的鬼打墙,心也贫瘠得像死海洋。周佞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关山……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心跳声砰砰重叠,此时此刻,两人仿佛是同频共振。月光顺着落地玻璃窃入,投下两道虚虚幻幻的影。一秒又一秒,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流转,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周佞唇角渐渐抿紧,在无人看见的黑暗处,他脸上隐忍的痛苦尽显。可关山月始终沉默。“……”周佞几乎咬碎了牙关,忍了又忍,半晌,再开腔已是一片低沉的嘶哑,连音都在发颤、生卷:“我不是想逼你什么,关山月,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就那么一点。好不好?于是一直沉默的关山月松了紧握沙发靠背的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掉落、洇湿了她胸腔前的裙。开口时,竟是跟周佞无异的沙哑:“周佞,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说。周佞的眸光亮得厉害,像是沉静的大海在夜空中衔着波光碎芒,是鳞碎的尖,他双拳紧握,再近一步:“我是什么样?”关山月闭眼。她忍着,那副强撑了多年的面具几乎要在周佞的声声控诉与低吼中尽数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