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成山水花鸟的冰山在半人高的冰鉴里渐渐消融,带来丝丝凉意。阿妙将新衣最后一截袖口锁好的时候,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夫人正要拈起碟中的杏干。视线再顺着柔软手指一路往上,薄纱袖如云似水般沿着霜雪细腕滑落,很是楚楚有致。能不好看么,听闻南边新来了这批贡品,郎君就动上心思,进宫求见圣人后尽数讨要来。满洛京都是独一份儿。哪家女郎不羡慕她家夫人与郎君的恩爱情笃。眼见陆菀几乎要将杏干消灭殆尽,哪怕是阿妙对她这般嗜好蜜饯的画风已经很是习惯,还是忍不住劝了句,“夫人,您今日可是用整整一碟子的杏干,此物极酸,不多时可就要用晚膳,郎君瞧见您用不下饭,少不得又要说您。”这话提醒了陆菀。她想到前几回谢瑜见她只顾吃蜜饯糕点,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存货尽数搜刮走,又严防死守她派人去买,就是一阵牙酸,只好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枚杏干丢回碟子里。整个人往冰丝软枕一靠,就用帕子捂住脸,连清瘦的肩头都在颤抖着,语调幽幽道。“原以为嫁了个把我当心尖宠,如珠似宝供着的夫君,没想到竟是这般吝啬,连碟子蜜饯都舍不得让我多吃几口。”她还抽噎两下,控诉道,“如今连阿妙你都不帮我了。”陆菀假作抽泣,实则接着帕子的遮掩,笑得肩膀都在抖。却不见阿妙如往常一般来附和她逗乐,反而屋内都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冰山融化的滴水声。这就奇了,莫非……心道不妙,陆菀迟疑地放下帕子一角,抬眸望去,冷不丁就对上无比熟悉的清俊面容。她方才话里话外埋汰的那人正立在榻边垂眸看她,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也不知都听见多少。嘶,这人今日怎地回来的这般早。说他坏话又被逮个正着。榻上半遮着脸庞的女郎咬了咬唇,当即挤出个笑来,柔声道,“瑜郎,你怎生回来了?”不管怎样先哄哄再说。打定主意,陆菀眸子一亮,吩咐低头忍笑的阿妙,“外间那般热,快叫人去将浇好酪浆鲜果的碎冰沙端来。”她从榻上起身,殷红蔻丹的笋足胡乱踩进木屐,就扑到清肃而立的郎君怀里,仰起脸,拿帕子替他擦着并不存在的汗珠,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关心挂念,“瑜郎稍候,碎冰马上就会送来,你瞧瞧都热成什么样了。”说着还皱皱粉白的鼻尖,“这般热的季候,陛下怎的也不换个时辰召你,也太不体恤瑜郎了。”见她如此,谢瑜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眸子,温声道,“这般小事不算什么。”他接过陆菀的帕子,随意丢到一边,捡起她方才翻看的游记,慢悠悠道,“阿菀有所不知,谢府上下近百口人,都靠着我这点俸禄过活,若是我再不勤勉些,不能让你多吃上几碟蜜饯,可不又要被斥为吝啬?如此一来,倒显得我甚是无能,如何能对得起岳父岳母。”郎君说这话时的神情极为自然诚恳,说得跟真的一样。就知道他都听见了。陆菀唇角一阵抽搐,居然生出些自己在跟谢瑜比演技的既视感。既然都听见了,她决定躺平任嘲。反正谢瑜除了宠她爱她还能怎么着,还不是得把她好好供在掌心。什么叫恃宠生娇,这就叫恃宠生娇。陆菀撇了撇唇角,将足上的木屐随意一踢,又蜷回榻上,懒得再狡辩。夏日易困,这些时日她总觉得疲乏,躺着就是比站着舒服。见她话兴已失,谢瑜笑笑,将朝服换下后又坐到她的榻边,温声与她分说道,“蜜饯之物,闲时可用些,误了饭食便会伤身。阿菀便是喜欢,也不能日日用上那许多。”哪怕知晓他是为自己好,陆菀也有些莫名的烦躁,不耐烦被说教,索性侧过身去不理他。明摆着就是任他随意说,自己是半点不入心。却不知谢瑜正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微动,思索着她许是这几日天热积下郁气,气性比之寻常大上不少,明日需得去趟御药局,叫些御医来替她诊诊脉。不多时,阿妙端着两盏碎冰沙进来,打破略显尴尬的平静。看着那碎冰的盏数,陆菀当时就乐了,觉得阿妙就是上道,知晓要端两盏来。“瑜郎!”她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扯扯谢瑜的衣袖,软声撒娇道,“你端给我好不好?”谢瑜却不看她,如有实质的冷淡目光径直落到阿妙身上,询问道,“夫人今日用了几盏冰?”陆菀扬起的唇角当即就跌了下来。她在谢瑜身后连连使着眼色,想让阿妙替她隐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