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嫌衣服多的,”邹氏说着展开一件湖蓝色的丝织长衫,递给南星道:“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多几套换洗着穿呗。”
“娘!”程浩风直眉楞眼地捡起一件乌漆嘛黑地长褂道:“我这件怎么这么难看?”
邹氏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道:“你胖,穿黑的显瘦。”说完,又挪回了视线,看着南星眼前一亮道:“这颜色不错,趁着肤色更白净了。”
有娘生没娘养的程浩风可怜巴巴道:“我穿来穿去都是黑色,外人还以为我一年到头不换衣服呢。娘,你也给我换个颜色呗!”
南星大方道:“我跟你换,你穿我这件好了。”
“你这件他穿不下,”邹氏鞭辟入里地刀刀见血:“长了一截,可惜宽度不够。”
这哪儿是亲娘啊?分明是个后妈!得亏程家小儿子天生皮糙肉厚,压根儿刀枪不入,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对邹氏道:“那你以后就别老嫌我废布料了,这不跟三哥也差不多嘛。”
邹氏虽然心肠软,偏偏嘴上不饶人,她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老幺道:“站着还没有躺着高,你好歹也是个直立行走的,可争口气吧!”
程浩风:“……”
邹氏打发完小儿子,专心致志地帮南星扣上前襟的扣子,说道:“这衣服还是你师父张罗给订的,本想着前阵你生日的时候取回来,连升堂家里出了点事,这才耽搁到现在。”
南星心里一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听邹氏道:“你也知道,你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上次出门,还专程为了你的生日才赶回来的。他就算训你罚你,心里还是惦记你的。”
比起不着四六的程浩风,南星显然要懂事许多,他自然明白师父的苦心——并不是所有能说出来的,才叫作爱。
邹氏欣慰地笑了笑,看着南星道:“按说咱家最不缺儿子,可是我左看右看,顺眼的就只有你一个,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家姑娘了,师娘还真是舍不得。”
南星:“……”
师娘说师父是刀子嘴,大概是对自己的杀伤力没有清醒的认识——她才是一张嘴便知有没有,轻松撂倒一大片。
满身插刀的小儿子拐弯抹角地听出了端倪:“娘!听你这话,怎么好像是在嫁姑娘?”
邹氏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胡乱说道:“娶媳妇嫁女儿,不都说的是一回事么,你少在这裹乱,多替自己操点心吧。将来要是有姑娘瞎眼肯跟你,就算程家祖坟冒青烟了。”
程浩风:“……”
别过南星之后,齐寒石觉得自己快疯魔了。他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住处,连晚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这是怎么了?他纳闷地想,又没干偷鸡摸狗的坏事,只是登门拜谢而已,至于心虚成这副熊样么?可是不知怎的,一想到郁大夫那张温润中正的脸,他怀里那颗不中用的心,顿时就成了抽了风的野马,肆无忌惮地狂奔起来。
若说起来,这种古怪的悸动,对于齐公子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他虽出身于朱门大户,又是齐员外的独子,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可偏偏感情经历匮乏地很,单纯地如同白纸一张。
这也难怪。
齐老爷子常说,人一辈子的运气,就如同一根早晚会燃尽的蜡烛,一处用得多了,别的地方就没得用了。
齐家早年的时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大概是运气用力过猛,以至于在子嗣绵延方面,就十分捉襟见肘了。
齐员外殚精极虑地奋斗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终于老来得子。对于齐家上下这唯一一个儿子,自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说啥是啥。
只可惜,齐家少爷也约莫受了“泰极生否”的拖累,自幼体弱多病,几乎是抱着药罐子才熬过了童年。
齐员外每天活得惊心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宝贝儿子也跟着用尽的运数一命呜呼了。于是,他请遍了当地能叫得上名来的半仙,聚到一起出谋划策。半仙们算了算卦,都说齐小少爷武曲星入命,五行属辛金,虽不缺财,却有孤克之质,应当自幼习武,将来必成大器,却忌谈婚嫁,以防妻克夫命。
在齐寒石瘦小得如同芦柴棒,孱弱地连药碗都端不住的年纪,他便开始跟着武艺师父舞刀弄枪了。齐老员外为了以绝后患,干脆咬牙切齿将少爷身边的丫鬟侍女清一色地换成了使唤婆子,并且放出话去,从今往后,但凡上门提亲者,一律乱棍打出——就算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又有何妨,有什么能比命还重要?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许是半仙的话真的应验了,曾经那个薄命少福的小少爷,竟也磕磕绊绊地长大,还成了一名拳脚功夫了得的翩翩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武科乡试及第,轻松跻身徽州新晋武举人,只等着来年会试,金榜题名。
不近女色的齐寒石活成了寺院里的和尚,自然对于两情相悦的事不怎么开窍,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明白,那日对着南星既要命又甜蜜的冲动,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情窦初开的齐家少爷在谈情说爱的道路上跑偏得厉害,一上来就奔着断袖去了,谈个恋爱,也要谈得不同凡响。
第二天,南星早早便起了床,将师父吩咐好的事情做完,请了半天的假,又摆脱了跟屁虫程浩风的纠缠,便无事一身轻地出了门。
这一日的天气甚是晴朗,空中缀着几团松散的云朵,像是谁家做被子的棉絮飞上了天。
若搁在往常,南星出门放风,要么是陪着师父行医问诊,要么是领了师命出门采药,偶尔能有些闲暇,身边也大多坠着师兄弟们,如此算来,这倒是他少有的独自外出会友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