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憋了半天,终究是没能忍住,竟嚎啕大哭起来,冲着南星重重地磕了个头:“您的大恩大德,要我们如何报答才好?”
南星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报答就免了,眼下正值春耕,别让田地荒废了,来年有个好收成,陪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一众人感动得涕泪横飞,为首那人更是哭得快背过气去:“先生放心……我们以后就算穷死,也一定挺直腰板做人……您若是瞧得起起我,请记住我是旺家村赵老三,日后有能用上的,一定肝脑涂地……”
两边不打不相识,依依惜别之后,这群刚刚弃暗投明的旺家村村民,竟又跟着两人的马车送出了二里开外,这才最终道了别。
南星回过头,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天地之大,人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龙王爷随随便便打个喷嚏,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
齐寒石见他兴致不高,连忙转移话题道:“折腾了一天,早就饿了吧。等会儿我们进了城,找家馆子,好好撮一顿。”
“别撮了,还是省一省吧。”南星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的全部家当,就是方才那锭银子,还是临行前师父硬塞给我的,眨眼的功夫,就散没了。”
他一边说,一边委屈地低下头,让家大业大的齐大公子心疼得快要化了,真想干脆捅破窗户纸,把自己连同家当一股脑打包送给对方——我人都是你的了,自然我的就是你的,还用得着划分彼此吗?可惜,这些非分之想终究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埋在心底。
马车一路绝尘,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驶入了冀州城内。这里本该是尘世喧嚣的地方,如今却门可罗雀,空荡荡的大街不见人影,唯有风中卷起的枯叶,打着旋的游荡在青石板路上,道不尽其中的凄苦伶仃。
城门一侧,贴着一张鲜艳的黄榜,轻而易举便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定睛一看,竟是冀州官府招募民间医士的告示。
齐寒石心下一沉,连忙转头看向南星——果不其然,他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尽的复杂与矛盾。
常言人生就像一碗鸡汤,蕴含最多的就是“世事难料”,倘若早知结果是这样,齐寒石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南星带到这里来。可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他又不想逼迫南星违背自己的真心。
再三纠结之下,齐寒石长叹一声:“大概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按照你的意愿来吧。”
“寒石……”南星一脸无措地看向他。
“我还能怎么办?”齐寒石苦笑道:“总不能硬生生地绑你走吧。”
“可是你的会试……万一你受伤,我……”
齐寒石故作轻松道:“我这身功夫出神入化,哪那么容易受伤,况且武科会试都由太医院坐阵,就算你在场,也不见得能帮上忙。”
南星听出对方是在有意为他开脱,一时间心里更内疚了。可惜自己没有分身之术,哪怕需要将他一刀劈成两半,他也为此心甘情愿。
“好了,别纠结了。”齐寒石宽慰道:“反正距离会试还有段时间,兴许没过几天,疫情就结束了呢。”
南星点了点头:“待会我去配些药,你明天一早带上,等这边一结束,我就去京城找你。”
“这就赶我走啊!”齐寒石不满道:“我还想在冀州多呆几天呢?”
“你在这儿呆着干嘛?瘟疫都闹成毒窝了,不行!太危险了。”
“你怎么双标呀。”齐寒石反驳道:“是谁当初信誓旦旦来着,说只要防护得当,感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南星没想到齐寒石会翻旧账,苦口婆心道:“不感染的前提是防护得当,你毕竟没学过医,和我不一样。”
“有你在,我怕什么?”
“不是你怕,是我怕。”南星道:“瘟疫不是儿戏,我怕自己忙起来会顾不上你。再说一旦进入病区,就会被隔离,进出都受限制,你怎么去京城应考。寒石,算我求求你,别让我担心。”
齐寒石:“……”
南星表情决绝,把话说得斩钉截铁,齐寒石的心仿佛被钝器砸了个窟窿,疼得他肝肠寸断——真是好后悔,当初一时脑热,怎么就把南星牵扯进来了呢,这不相当于自己亲手把他推进了火坑吗!
两人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南星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之前还是你劝我来着,怎么风向忽然变了?”
他见对方闷着头不说话,便继续开解道:“你让我对你的功夫有信心,你也要对我的医术有信心呀。要不……咱们互相许诺好不好,你保证毫发无伤地通过会试,我也一定安然无恙地等你凯旋。”
齐寒石自小立志做男子汉,打从记事起,几乎就没掉过眼泪。可是,这个被他坚持了近二十年的信仰,终于在此时此刻,功亏一篑了。
他的眼圈被渐渐染红,真想和南星挑明算了——下半辈子,我就想和你过,你若有何不测,我也绝不独活!然而,这几句已在他心底重复打磨了上万遍的话,真正说出口时,就只剩下了几个字:
“你等我回来。”
冀州这场瘟疫,始于去年年尾。刚开始时不愠不火,不想蔓延到后期,竟然连成了片。鉴于这里是京畿重地最后一道防线,一旦疫情失控,波及到黄城根儿脚下,后果可想而知。
冀州知府胡运超急得拿头撞墙,上奏的折子写了一人高,这才唤起了朝廷的注意,紧急从太医院抽调了一批御医派驻疫区,主导防控事宜。
为了阻断疫情传播,太医院特别组建病疫馆,并在城东临时划拨了一处作为隔离区,所有确诊病患强制送入,进行隔离治疗。同时,联合官府张贴安民告示,若无紧急,当地百姓一律留守在家,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