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和平岁月,每日下楼逗弄她的两个大孙子成了她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那日阳光正好,她躺在摇摇椅上午休,搭在沙发上的小盖毯缓缓的被拎起,盖在她年老了受了些风寒的腿上。一寸一寸,就像恋人温柔的爱抚。她知道,将军就在这里。他站在她面前,在等着与她一并,前往另一个世界。光线透过玻璃打在她面前,透过虚影,她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军装站得笔直的将军。这一次,他没有消失。他冲她伸出手,面上挂着久违的笑意。她将手搭上去,灵魂瞬间脱离身体。她回过头,阳世的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陷入了长久的睡意里。这一世,见过云升月起,她已知足。如此,便不再留恋,她任由将军牵着她,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久等了,我的将军。沈玖见到了传说中的冥界使者黑白无常,这二人十分奇怪,一个耷拉着长长的舌头,一个穿着一直在淋水的湿衣服。更奇怪的,是二人一见他们就立马防备起来的举动。“二位鬼使请。”将军彬彬有礼,一副全然不懂他们为何如此的神情。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收起了锁魂鞭和囚魂镣,将二人押回了冥界。与其说是押,倒不如说是同行。将军在,二鬼使都没能将锁链挂到沈玖身上,一路上愣是一点委屈也没受,黑白无常二人更像是白白来请他们一遭。摆过渡船,他们来到冥殿,一个穿着暗红色色旗袍的女人风风火火的跑进殿里,她之后还跟着一个暗黑色古衣的男人。黑白无常称他们夫人、大人。那夫人经过他们身边说了一句:“舍得回来了?”沈玖知道这话不是对着她。“这一世劳烦夫人挂记。”将军冲着她一拱手,深深的跪了下去。挽灯长长叹息。“这一世,你可得偿所愿了?”不待二人回答,挽灯又问:“沈玖,本应卒于壬申年,享年十二岁,因——”她似乎有些犹豫:“因叛逃亡魂芈树横加干预,未按照生死簿所写之因果死亡,实际因果死于庚午年,享年七十岁。”沈玖不可置信的看着将军。“阴魂芈树,你可认?”芈树面上并无半点波动:“我认。五十八年,我强行改变沈玖之因果,将本应在那时死亡的沈玖护下,阻止了她的死亡。此后的五十八年,多次对抗前来制造沈玖意外死亡事件的黑白无常,将沈玖的阳寿延长至七十年。”挽灯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既如此,你可知错?”芈树面上半点犹豫也不曾有:“芈树不悔。自七十年前芈树随着淑娆一同跃下轮回台,芈树便已经料想到今日之结局,但芈树不悔。淑娆一生良善,粗鄙如芈树尚有七十年阴寿,何以淑娆只能立时重返人世受苦?因果不公!我便自书因果!我不服,更不愿淑娆在没有我的人世里受苦。恰逢乱世,淑娆自保尚且无能无力,只能如浮萍般漂泊。而今局势已变,现在的时代即便没有我她也能过得很精彩,我很安心。用我的七十年,换沈玖一世安宁,吾愿已偿。”挽灯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答案:“你可知阴寿未偿擅自跃下轮回台,阴间不留,阳世不收,如今的你,已经不能再入轮回,只能成为一只漂泊冥界的孤魂野鬼,日日受苦,你与她”挽灯指了指沈玖:“自此再不得半点交集,用余下千千万万世换一世陪伴,可还值得?”芈树身子一僵,还是拜了下去。“吾追随苏尧九世方得一世圆满,只得一世圆满那便一世圆满吧,总比她在我面前一世世惨死强,片刻的相拥远胜过永世注视下的无能为力。”“不!不!夫人!将——芈树方才全是胡言乱语,我多享受的这五十八年阳寿,夫人可尽数取走,只求夫人饶芈树一命。”沈玖不知道她的将军为了守护她竟然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这样的深情厚意,她何德何能?而且,什么淑娆?什么九世?她是沈玖!芈树抚上她的弱肩,望向她的眼睛里,望进灵魂深处:“小玖,这一世能够护下你,我此生足矣。”沈玖不知道芈树的话是对她说,还是对着那个承载了她几多转世的灵魂说。挽灯一挥袖:“既如此,黑白无常,将芈树带下去。”黑白无常领命:“是,夫人。不过——”挽灯此时正在气头上:“不过什么!连你们都要来气我吗?”“不敢不敢,只是芈树此时既非阴灵,也非阳人,阴间不留,阳间不收,咱们要把他带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