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轻扬了扬唇角,佯叹了口气,开口却道:“我觉得你女红不错。”他低头又捋了捋腰间缕带。陶云蔚很想跟他说“你就当我瞎了吧”,但唇边失笑,开口时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句:“先生若是喜欢,回头我做个盘囊赠你吧。”陆玄一顿,忽地坐正了,神采奕奕地瞧着她:“陶大姑娘既说了要送礼,可不许耍赖。”“不过区区小物,先生都不嫌弃,我有什么可赖的。”陶云蔚好笑地说完,又问他,“那,不知先生今年可要去大宗学否?”陆玄笑了笑,说道:“我此时觉得,应该是要去的。”陶云蔚一喜,随即沉吟须臾,又问道:“先生识人多广,不知可有什么在你看来入得眼的寻常士家?门第么,大约与我们家相差不大就好。”陆玄略一琢磨,说道:“你想给你阿兄相人家?”陶云蔚愕然抬眸。“你兄长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现下又入了崔氏族学,还有个将要做王妃的妹子,旁人瞧上他也不奇怪——这毕竟比直接给你们塞个继母体面。”陆玄笑着言罢,忖了忖,说道,“此事你让我先想想。第三问又是什么?”“第三……”她迟疑了片刻,方问道,“先生信命否?”这又是哪跟哪儿?陆玄微怔,旋即好笑地反问她道:“那陶大姑娘信命否?”陶云蔚即摇了摇头,笑道:“先生不也说我爱铁头撞墙?我只是昨日忽做一梦,梦里似有个神仙道人指点说让我勿要与‘竹’相近,我思来想去,竟觉得像是在说先生这‘小竹苑’,所以今日特不怎么信邪地冒着风雨来试试。”他听了,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这等梦境不过寻常,也值得你挂在心上来讨这一问——你尽管来试,我倒要瞧瞧你如何不能与我相近。”陶云蔚一愣,心底忽地一阵七拱八翘,面上略不自在地犹作淡定道:“我说的是竹,不是你。”“那就更没有什么了,”陆玄毫不在意地说道,“你若心有担忧,下回差人来说声,我们外头见就是。”陶云蔚一脸无语。都说了重点不是你!偏他对她的尴尬似毫无所觉,转头看了眼外间远山雨雾,颇有兴致地回眸与她笑道:“这场雨且得下一阵子,你也不急着走,我给你弹首曲子听吧?此曲我自前年开始作起,如今已完成一大半,就是还觉得欠了些,你帮我听听,或有所得。”陶云蔚看着他眉目间神采,忽然间于心底隐隐生出一股遥遥慨叹之感:是了,他是天下第一名士,陆简之。是世所倾慕,堪为士人襟袖的陆三先生。这样意趣高雅、才高八斗方是他。那个赤足观雨,临水斫脍,耍着赖暗示要她送礼物的人,不过只是他闲时一面罢了。她不知何故,开口时不自觉说道:“我……不擅品评这些,家中姐妹三个,独二娘有天分。”陆玄闻言,看了她半晌,忽道:“你觉得你家二妹和宫中最好的乐师比起来,谁更有天分?”陶云蔚一怔。“你啊,说你不俗,却偏又时不时冒些俗气来。”他说到这里,浅浅一笑,“你可知前人大家写就《香谱》,还曾寻访钓鱼翁做序?身在此间,以山为炉,汝为清云,自可凝香。”“人、事、物,端看得是否为余眼中之高山流水。”陆玄言于此处,微顿,朝她看去,“陶大姑娘可明白?”陶云蔚凝眸与他静静相视,良久。“好。”她忽而一笑,从容礼道,“那云蔚便洗耳恭听了。”从暮苍山回来几天后,趁着一日闲暇,陶云蔚去了崔园探望陶曦月。彼时陶曦月正在练习插花,见得自家长姐进来,即唤了对方道:“阿姐稍待,我快要插完了。”陶云蔚笑着看了眼立在她旁边的邓嬷嬷,说道:“不急,你先做好嬷嬷给的功课。”言罢,示意杏儿将手中食盒递给了柳芽,“也给嬷嬷分一碟去。”邓嬷嬷闻言,即道:“陶大姑娘不必客气。”“哪里是客气,”陶云蔚含笑道,“我这不过是谢你肯费心提点我这笨妹子罢了,嬷嬷不要与我客气才是,不过是我亲手做的些曦月爱吃的糕点,不值什么钱。”邓嬷嬷又推了两句,这才笑着受下。又过了半盏茶工夫,陶曦月那边收了尾,便唤嬷嬷去看,邓嬷嬷瞧了只夸她有悟性又沉得住气,随后便识趣地寻机带人退了下去,留了她们姐妹在屋内说话。陶云蔚示意了杏儿一眼,后者即会意地站在了虚掩的门边。“那日我接到你传回家的信,第二天便择机去了暮苍山。”陶云蔚对陶曦月说道,“我同陆三先生谈过之后,觉得崔少卿那犯煞之说十有八九另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