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坐下来,捏着格格泛白的骨节。他可真是太仁慈了,也太惯着她了。把她惯得无法无天。烛苗明晃晃地闪着,赵槃心神烦乱,“啪嗒”一声,躁郁地将拇指的扳指砸了过去。烛光倏然熄灭。赵槃独自一人陷入黑暗中。周围一片寂静。惨白的月光隐隐勾勒他明灭的剪影,他静默了好半晌,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她是怎么联络到沈婵的,又是如何攒的银两。东宫本是堵密不透风的墙,如今祸起萧墙,有人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赵槃静默半晌,抬手饮尽桌边的一盏冷茶。随即他敲了敲桌子。陈溟闻声立即推门上前。赵槃低沉而问,“东宫的下人里,有个跟她同乡的刘嬷嬷,是不是?”陈溟想了片刻,“有的。那嬷嬷本是外地人,前几日告老还乡了。”“无妨。”赵槃暗沉沉,“把她给孤找到。”陈溟恭然立即应了。他如何不知自家主子的手段,只是弗姑娘不明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太子的底线,这次可真是玩大了。刘嬷嬷是阿弗的同乡,平日里阿弗在下人中就跟她走得最近。不用想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刘嬷嬷估计从中添了不少忙。若太子要杀一儆百,也无可厚非。到江滩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坐马车或骑马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而仅凭两条腿却要花费三倍的时间,和几倍不止的体力。阿弗虽然记得路,可这一路下来走在山林里,踏着荆棘爬着山路,免不得衣衫褴褛潦倒不堪。可惦记着与沈婵的约定,还有往后余生的自由生活,她沉闷的内心又添了一丝希望,强撑着精神往前赶路。可景峻就不同了。景峻的体力,好似比她还要差些。他累得时常犯头晕,每隔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赶了大半夜的路下来,阿弗仅存的那一罐水和两张饼已经都被他吃光了,人还累得像烂泥一样。若非看着景峻刚才舍命跳进水里救她的份上,阿弗早就想甩掉这个拖油瓶自己走了。她与沈婵约定的期限是天亮时分,眼看着东方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我不行了!真的走不动了!”景峻颓然跌倒下来,“阿弗,求求了,咱们稍微歇一会儿成吗?你一个女娃娃,走了这么久的路,就不累吗?”阿弗脚底何尝不是起了又疼又痒的大水泡,但她对后面追兵的恐惧远远超过了身上的疼痛,精神如一张紧绷的弓,拉满了劲道,一刻都不敢停留。景峻倒也不是故意拖累,他是真的想跟阿弗一起走,但奈何体力实在是孱弱。“水,我想要水,”景峻嘴皮子干裂,整个人连泥带汗的也显得虚脱无比,“这样吧阿弗,你帮我弄点水来,就一点就行,我稍微缓个眨眼的工夫,咱们就走!”阿弗一愣,心中烦恼。她回头望了望四周,静谧安静,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溪,妥协道:“好吧,我去给你舀一瓢水来,你速速喝了。之后可就不能耽搁了。”景峻点点头,面有愧色地望着阿弗离去地背影,差点落下泪来。他真不是个男人,保护不了女人也罢,居然还要女人照顾。可他又实在耐不住喉间的干渴,仿佛喝不到这一口水,就快要渴死了一样。阿弗,日后,等我们逃出去,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景峻烦躁不安地靠在小丘上,望着四周的荒山野林,又觉得锦衣卫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寻到他们吧?那些人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他长叹了一声,怀着点松懈的心思,缓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而他想错了。锦衣卫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甚至是快到令人恐怖。景峻正揉着自己酸痛的脚踝,蓦地脖间一凉,一把淬着寒芒的绣春刀蓦然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啊……唔!”他被刀背抵住了嘴。来人俯身蹲下,将刀紧了紧,“你要是敢吱一声,这刀认血不认人。”景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倏地狰狞,差点被吓昏过去。站在他背后的人看不清样子,只知道身形很高大,投下的影子浓黑又修长,穿着双绣着冷硬飞云纹的皂靴。景峻泪意横流地捂住嘴巴。那人粗着嗓子问,“你就是那书生?我问你,那边小溪边的姑娘,要去哪?”景峻欲嚎啕大哭,可又偏生像个哑巴,逼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不说话,立刻杀了你。”那人冷声威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