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天烧得像个大烫锅子,檀韫站在世子府门前一边仰头望天,嘴上馋一馋那些个酥香饼子,心想待会儿出来去买个羊肉火腿馅儿的吧,一边等候通传。
尚柳来还是不放心,“小爷,由我去问吧,您回马车里。”
“哪有这么怂的?”檀韫让他边儿去,想起上一世秦王世子本来也只是让管家出来回复,并没有让他们进门。
世子讨厌宦官,让他们进门都是脏了家里的地板。
很快,世子府的管家快步出来,依次作揖道:“檀监事,尚公公。”
这位老管家是从北境来的,年轻时是英国公的捧剑侍,跟着英国公上过战场,可这一身素长袍,桃木簪,气质内敛,像是道观里的老先生了。他随的是英国公府的姓氏,檀韫和尚柳来前后唤了声“卫老”。
“哎,让二位久等了,快请随我到花厅稍坐。”卫老侧身,请他们入府。
檀韫微愣,看了眼和煦的卫老,还是迈开步子进了门,心说难不成傅世子果真是朵惊世奇葩,随心所欲到了老天爷都料不准的地步,所以上辈子不让他进,这辈子又莫名让他进?
世子府自然深广,一路走过去,亭台相接,台榭起伏,鹅卵青石衔径,树柳花草成行,与想象中的金碧璀璨不同,是一派清幽风致的模样。
路上掠过一座叫“猫儿园”的院子,檀韫顿足,想起他入宫前在巷子里的那只小猫了。
他们遇见时,那是只野猫,瘦小可怜的一只,可他带不回去,他在家里挨打,猫进去说不准就要被宰了,只能日日省一点口粮偷摸投喂。等他入宫后难再出来,好在那会儿还有人投喂,且比他富裕许多,喂的都是好东西。
凉亭横琴,杏花跃墙,眼前这座猫儿园却没瞧见猫影子。
檀韫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回廊九转,又见一片内湖,湖边靠着一艘单层画舫。檀韫说:“拂风枕莲,夏日漫游,濠上之乐不过如此了。”
“您说说,这湖就叫‘枕莲’。”卫老说,“世子喜欢躺船上撒欢,看书听曲,对弈饮茶,有时什么也不做,一躺就是半日。”
真是个逍遥神仙,檀韫说:“躺在死人湖上睡,世子好逸趣。”
有说秦王世子将戏子摁死在湖里了。
“您见笑了,”卫老没反驳,只说世子脾气不大好。
檀韫将这句话当作平和的下马威,但等他到了花厅,卫老却撇开一院子的仆人,亲自为他奉上一只白釉印花葵口碗,碗里冒着热气,奶香浓郁。
“这是用茉莉花茶熬的牛乳,喝一碗能暖到心窝窝,您尝尝。”卫老说。
睡前饮牛乳,是他身边人才知道的习惯,檀韫看了卫老一眼,对方没察觉什么,如常地说:“世子这两日可爱喝这样式,用的都是珍品茶叶,听说您不好甜,这碗正合适。”
“您细致,多谢。”檀韫捧碗抿了一口,茶香悠长,牛乳醇厚,被大火熬煮融合得很好,不腥不腻,真是好喝。他啜饮着,望见院墙上那只荼靡架,藤蔓垂涤,待到春夏烟丝醉软,定是极美的。
卫老又给尚柳来端了一碗,像个寻常家里的老人那样招呼孩子,尚柳来温声道谢,心说世子府的态度有些太客气了。
小会儿,一个穿半臂的侍卫进入花厅,向檀韫呵腰作揖,说:“今日之事,世子会摁住永安宫,不敢让陛下心烦,劳檀监事和尚公公跑一趟了。”
这话檀韫爱听,想来陛下也爱听,可是世子爷既然早有态度,还让他们进来做什么,分享近来很喜欢喝的茉莉牛乳吗?
世子可并不是热情好客的人。
“世子慈心。”檀韫摁下疑惑,喝完剩下的一点,接过尚柳来递来的帕子擦嘴,起身朝卫老说,“谢您这两碗,我们这便回了。”
“客气了。”卫老说,“我送二位。”
这老人腿脚比他还麻利呢,檀韫便没拒绝,往外走了两步,撇眼间不远处的一只花几映入眼帘,天青釉仰钟式花盆里正开着一株,细瓣青里润白,偏偏尖端洇了点胭脂色,冷清清,又姝丽。
真美,檀韫停步,问道:“卫老,不知那盆兰花是个什么名儿?”
“那盆啊,是世子自个儿养出来的。”卫老还记得花开时世子凝视它的呢喃,“低眉端居金莲台,稽首觅得观音来,应念,应念——此花故名‘观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