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照的耳朵,骤然失血,转眼苍白。他回过头来,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怕他不信,我便举起手来保证:“是真的羡慕你的亲娘,当然了,作为后娘,哀家也是骄傲的,吾儿确实举世无双,貌美非常。”姜初照抬手捂住额头:“一天不气朕,你就难受是吗?”我抑住唇角的抽搐,忽然想起来件事儿,提醒他道:“陛下是不是该去上朝了?”他也反应过来,眼睑一跳,赶紧迈开步子往前宫的议事殿跑。可跑了两步就停下。暗忖两秒,又跑回我身边,背对着日光,看着我的眼睛,用比此刻的霞彩更明媚、更温暖的声音说:“生辰快乐,我的太后。祝你长命百岁,喜乐无忧。”顿了顿,把眸子垂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笑问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和上一世,一个字都不差。我问他:“哀家进宫已经快半年了,是不是该回乔家看看了?”姜初照的样子并没有上一世那般难过,只是神情还是有些木然。他点点头:“是啊,是该回去看看了。”“那哀家回凤颐宫收拾收拾,就回乔府了。”“要朕……派些人送你吗?或者你需要什么仪仗,朕让苏得意给你准备。”“不必,”我笑了笑,“不用兴师动众的,不然会吓到我的嫂嫂们。我走啦,你也快去上朝吧。”“要在乔家住几天呢?”他忽然想起时间问题,于是问我。我无意识地挠了挠耳朵:“还不清楚,日也有可能,十天半月似乎也可以。这就是哀家不用仪仗的好处哇,没多少人知道,就……”“十天半月怎么能行?”姜初照皱起眉头,还把理由补充了一下,“太后在家里呆太久不会想……不会想念儿媳们吗?乔家只有两个嫂嫂对吧,在宫里可是有二十一个儿媳!异地思念起来会难过吧?”我懵了三秒,旋即哂笑:“哀家跟儿媳们拉拉小手陛下跳脚跳得都像是踩上了弹簧,哀家留在宫里也是看得见接触不到,这和异地思念有何不同?”姜初照便沉默了,表情很懊恼的样子,似是对刚才拆散我和皇后的事感到懊悔了。但没过多久他就换了个模样,眼睛观往别处,语气也变了,很像暗夜中,如瀑的雨水冲入河道,溅起的滚滚雾气,阴郁幽迷,万分潮湿——“太后回家呆久了,还会想回到皇宫来吗?”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没有再把眸子抬起来,人也逐渐没了精神。不知是怕听到答案,还是赶着去上朝,最后仓促地转回去,垂下宽大的衣袖,略有些着急地往前走。日光晒得我有些热了。我把毛氅解下来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赤红衣裙。这还是去年生辰时,大嫂帮我做的,又合身,又好看,说是用了藏针的缝法,连明线都看不到的。我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停歇的风又归来,至我脚边绕着我的裙摆,和花草顾盼,同秋光流连。抬头看着远处行进的,穿着衮服高杳尊贵的人。也不知怎么了,竟清晰地想到,那年秋色缤纷,银色盔甲上嵌着的蓝宝石,在少年每一次取箭,挽弓,松指的动作带动下,都发着夜间坠星划过时才有的流光。盔帽上的翼羽,是莹润却单调的墨色,原本不是那么好看,却在少年跑动跳跃的时候,叫人极容易就能想象出猎鹰翱翔天际时的狂妄不羁,俯冲觅食时的敏捷锐气。靴子上的暗器还挺吓人的,他每一次按动机关给我表演,都让我先离他远一点儿,等到刀刃弹出来,他才把我招呼过去,还用手比划着我脚的长度,问我想不想要,他也让军械司给我打造一双呢。哎,对了。好像还说,给我做的那副不要放刀子,可以弹出两片玉石,还可以做成花瓣形状,这样伤不到我,还会很好看。少年看着我的眼睛,耳尖日光映照露出红彤彤的颜色,轻声细语地征求我的意见,“阿厌,你喜欢桃花,还是梅花?”“我不要这种靴子,”我摆摆手,同情地看他一眼,“又有机关,又藏暗器,还有金属的鞋头和脚后跟……挺沉的吧?”——想到这里,忽觉大片温情跋山涉水而来,在我心中撞出无边的满足和欢喜。于是抱着毛氅,拎起裙摆。迎着朝阳,朝他跑去。八月十六,柳叶儿还青,绣球也正盛,桥下的溪水淙淙不停清澈又干净。历经百年的砖石却未曾被划伤,踩起来也不觉得脚底疼。暖光融融似温泉水,熨帖着我的眼睛,我的皮肤,和我已惴惴了好多时日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