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猜名字?”哈娜打断道,小姑娘在莫里森的臂弯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也可以猜喜欢吃什么呀。”可书上就是这样写的。想到这个答案普通到令莫里森自己都稍感乏味,人鱼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决定胡诌一番:“因为很多人都相信名字是构成生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灵魂的隐射。”他顿了顿,故作玄虚地压低嗓音,“要是被神灵知道了名字,那么你一旦做了坏事祂就会下惩罚——”哈娜瞬间垮下脸,小手牢牢掐着莫里森的小臂,她半侧着头偷瞄年长的人鱼,似乎还心存一丝侥幸:“说不定神灵不知道我的名字。”“神灵无处不在,今天祂可能是一块石头,而明天则又会变成巨鲸或是其他的东西。不过呢,只要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就不会有惩罚了。”莫里森强忍着笑意说出家长惯用的诓骗伎俩。“呜。”小人鱼缩了缩身子,明显不想继续讨论关于神灵的话题了,“爹地继续念下去啦。”年轻的人鱼在为越来越近的约定之日而苦恼。一天能做二十把提琴只不是她的父亲为了面子的谎话,却没想到被领主当了真。领主命人把人鱼带进封闭的房间,提供材料让她安心制琴,如果做不到的话她的父亲和她都会因为欺骗罪而被捕。于是每天太阳回归大海的摇篮时,佣人就会来到房间,收走工作成果;而当太阳伸着懒腰跨出水做的床褥时,海鳗就会带着提琴出现,叫姑娘猜测它的名字。“杰克?”“错了。”它原地转了个圈。“威尔海姆?”“明显不对。”它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不是拉特莱奇?”它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谁能猜中它的名字。小人鱼捏紧拳头,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正确的钥匙。但惊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海鳗吐出的话语又让她如坠深渊:“上当了,我可爱的姑娘。”旋即恶劣地眨眨眼,又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人鱼的视线中。……在约定日的前一天,领主带着大量的精美食物来看望人鱼姑娘。“看来是我太过多疑了。你真的每天都做了二十把琴。”领主说,“想必最后一天你也能出色地完成约定。来吧,别拘谨,该好好接待你了。”领主让佣人将食物摆好,热情地招呼她。起初女孩还有些腼腆,不过几口美酒下肚两人都放松了起来。“前些天我和护卫队巡逻,经过一个岩洞的时候看见了条诡异的海鳗。他盘踞在岩洞里,一边磨贝壳一边唱歌……”大概还是讲公主王子的浪漫故事更受欢迎。虽然情节正进入了最关键的地方,哈娜却已经在莫里森的怀里歪歪斜斜地睡着了。年长人鱼虽感无奈但也松了一口气,他将睡成一滩的小姑娘抱回床上。一小块月光沿着头顶的珊瑚枝缝隙落进海里,于人鱼的鳞片上折射出浅蓝色的亮斑,不断在人鱼的眼角视线里跳动,莫里森突然想去看一下洞穴中的人类——这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一团郁结的雾,还不等理智的风将其吹散,人鱼已熟门熟路地穿过海草丛原与嶙峋礁石,朝着目的地赶去。通向洞穴内部的水域正晕开着粼粼橙色,平日里会在岩石缝隙中游动的鱼苗也不见踪影,诡异反常的情形使得莫里森皱起眉头,心脏也在肋骨上敲得咚咚直响。他下意识闭合鳃口,减缓气泡与水流的流出速度,悄无声息地将视线抬升至水面之上。首先映入人鱼眼睑的是团燃烧的火焰。温度正在用一种可以看见的方式覆盖着他,莫里森眼睛开始刺痛,发梢上流淌的水滴在缩小,皮肤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收缩,炙烤的气息打在身上,似乎传递着正午时太阳才有的荣光。人鱼缩回身体,让海洋熟稔的大手抚摸着自己,柔软冰凉为他拂去陆地所带来的温暖。莫里森对火焰并没有留存多好的印象。看似无害跳动的橙红精灵,所带来的似乎永远都是战乱与牺牲。人鱼不明白为什么火会出现在洞穴中,难道救回来的人类已经被追杀他的家伙们发现了?无法解释胸中涌现的焦虑,这就如同在每个台风袭来的日子里,莫里森会攀上高耸的礁石一样怪异而隐秘。现在这份情感又驱使着他做出一个在旁观者看来并不算理智的行动——人鱼再次探出水面,强光使他眯起眼睛:洞穴中一切锋利的线条,与阴影中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而立体——空气中水汽含量比海面上要低上许多,不仅如此水汽中还附着某种他尚未了解的香味,像恼人的寄生虫,死命地朝人鱼脖颈上的裂口中钻,使他感到饥饿;正在燃烧的火堆下面是海鸟曾抛弃的巢穴,贝壳与碎石在周围划了一个圈,将火拥抱在里面;火焰将人类与海隔绝开来,莫里森将手臂搁在远离炙热的陆地边缘,在硬壳般白色军装的包裹之下,受伤的男人蜷缩成团状,倚靠于岩石边缘。暖洋洋的空气里,人类如海鸥迎着朝日展翅下的碎羽,纤毫毕现。他双手抱胸,下巴压得很低,人鱼只能瞥见对方闭合的双眼下细密的睫毛与挺拔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