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尘缘顾不得仔细去看步尘容的伤势,她咬破了舌尖,喊道:“摇铃!”“是……时候摇铃了。”仲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几个字,他已经瘫坐在地,却勉强从腰间摸出铜铃,用力摇响了。瞬间,宅邸内的数百铜铃遥遥相应,门外的厉鬼面上显出类似于惊恐的神色,竟纷纷向后退去,不敢再靠近一步了。而此时,步尘渊和中年男子先后踏入了宅邸。仲叔使出全身力气一拍那个巨大的绞盘,绞盘飞速回转,木板立刻收回,门轰隆一声,在步尘渊和中年男子的身后合上了。梦魇步尘缘收回四鬼的时候,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残影。她看到步尘渊和背着步尘容的中年男子安全进入宅邸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斜便要软倒在地。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是步尘渊将她轻轻扶起了。他顾及着自己浑身是血,就只用双手托住步尘缘的两臂,说道:“我送你回去休息……”步尘缘倏忽间觉得有些安心,她摇了摇头,稍稍将身子的重量放步尘渊肩上,免得他的手臂受不了重量而拉大伤口——她仰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恍恍惚惚间,竟是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瞧见那低垂的眉眼,“辛苦你了。”步尘渊的身子一僵,低低说了句“无事”。此时其他人已经招呼着把步尘容送进了屋,郎中也跟了过去,倒没几个人注意他们。步尘缘眼前逐渐能看清的时候,念及步尘渊身上也受了许多伤,便轻轻推开了他,“等郎中替小妹看过之后,我就叫他也来为你医治伤口。”步尘渊的手悬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了。他眼中情绪复杂,却是被垂下的眼睑给遮了去,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朗月似的清明,他下意识地用上牙咬了咬下唇,说道:“不必了,我身上所受的都是皮外伤,你去看小妹吧,她身上的伤很重。”他如此推拒,步尘缘便不好再提。“我一会儿去看你,”步尘缘忽然皱了皱眉,右手掩住嘴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抹去唇角残留的血迹,继续说道,“现在我先去看看小妹如何了。”步尘渊所驱使的厉鬼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的,必须得赶紧回到矮楼休养生息。它这时候正巧从一树繁花枝头上掠过,阴冷潮湿的大风卷起了洁白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地从树上落下,步尘缘顿时嗅到了浓烈的花香,倒是把令人心情沉重的血腥味给遮去了许多。红衣少年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虚虚贴在她耳侧,宽长的外袍袖子沿着他手腕滑下,温顺地落在了臂弯处。那绣了金丝的红袖一展,正好是把那些要落在步尘缘头上的花瓣给挡了去——枝头繁花下,眉眼深邃的少年郎将头微微一低,说道:“不用。”“不来看我,也行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弱,在风声中渐渐地听不真切了。……从那之后,步尘缘每次见到白色的花,就能想起他这句话,和那时候的神情。步尘容忽然吐出一大口血,醒了过来。她疼得泪花在眼里打转,但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而其他人见了却差点流下了眼泪。别的不论,那个原本有着一双灵动的浅褐色眼睛的少女,大半张右脸被撕裂,伤口深可见骨,只是轻轻一动,步尘缘就能清楚地看见只剩了红色肌肉的那半张脸之下的森森白色,而她的脸上,俨然也只剩下了左眼,右眼眶中一片空荡荡。见了这一幕后,许多人已经侧过脸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在步尘容醒之前,郎中已经为她上好大半的药了,步尘容的手臂、小腿处全是伤口,所幸都不是什么致命伤,不过从伤口的深度来看,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好的了了。蘸了药的白布缠上了步尘容的右脸,她不敢动,又躺在床上,左眼竭力地向其他人看了过去,一个一个地念道:“缘姐,连师姐,清师哥,小合师弟……”“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眼见着已经有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弟子小声抽噎了起来,步尘容正要出言安慰,郎中却是已经把布缠好了,在她鬓角处系了一个很是好看的结,她那只灵动的眼睛便滴溜溜地一转,脸上显出点央求来,“也谢谢郎中先生了,我这些伤应该不影响我正常进餐吧?”毕竟是看着长大的,郎中本也很心疼,听她这么一说后,把手边装了瓶瓶罐罐的盒子一合,冷淡道:“清淡为宜,甜食少吃,三餐喝药。”步尘容哀嚎一声,却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原本要哭的几个弟子见了她这副模样,倒是扑哧一声,破涕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