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梦见了寺庙之外的世界,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风貌。平生她想要他佛门论道三年一次,实为西域佛国一大盛事。届时往来僧侣络绎不绝,佛门各家言论你来我往,交融杂汇,是实打实的百家争鸣。而佛坛莲座之上,便是由班|禅与佛子坐镇。他们作为裁决者,本可以不选择亲自论道,但佛子丹鞅嘉措自幼聪慧,十余岁时就开坛论教义,舌战百家之见,未逢敌手。自此坐稳了转世佛子的位置。可从那之后,便不再见其设坛论道,如今已过近十年,他再度提出这个要求,不得不让慕达纳讶异了那么一下。“王今年为何要选择亲自论道?”慕达纳问。如今的丹鞅嘉措,仅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种道。他若开坛,又有谁敢与之相辩?岂不是多此一举?丹鞅嘉措微微笑道:“人间已过近十年,我却身处于此,日复一日,从不觉有时光流逝。”佛门论道是他难得的一次出行机会,须得好好把握才是。“我想亲自感受一下,他们的佛法理念。”他问道,“如此,不可吗?”慕达纳听了,只觉得心头酸涩无比。这是何等的孤寂,才会无法感知时光。他人所拥有的热闹与璀璨,似乎对于佛子而言,都是无法享有的。不过是个简单又合理的要求罢了,何必多此一问?慕达纳愧疚地道:“王,此事吾定然会妥善安排好的。”丹鞅嘉措温和且平静地颔首。这便是慕达纳将军与班|禅最大的不同之处,慕达纳在理智上将他看作真佛,却时常会在感性上将他当作寻常人。所以目睹这些对于寻常人而言,算是极为苛刻的待遇,他会因此感到愧疚。而班|禅,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性,都是将他作为真佛来看待。真佛没有孤寂,没有痛苦,没有七情六欲,所以丹鞅嘉措也不能有。但他,真的没有吗?丹鞅嘉措捏了捏指腹,感受到了疼痛。他分明是人,却被所有人当做了佛。故而他的寂寥与荒芜,从来都是被当做理所应当。这位隽秀的佛子长长一叹,轻缓地阖上了门扉,他拂衣转身,又重新回到团蒲之上。然而在他闭目前的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一阵心悸,无比猛烈又极其急促。之后耳边乍然响起的,是姜昭绝望的呼喊。“救命——!”*月牙湖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姜昭的口鼻,在她无助地挣扎时,依旧漫过她的头顶,宛若食人的恶兽,要将她埋葬在腹中。她渐渐无力,任由身体沉入湖底,意识却空前地清晰。这次周遭无人相伴,月牙湖畔人迹也稀少,或许没有人能救她。思及此处,姜昭心底涌上了无穷无尽的恐慌,她不甘心。落水前她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手,狠狠地推了她一下。这定然有人谋害她,绝不能这么地死了!姜昭恨极,又猛地挣扎起来。奈何身似浮萍,弱水无力,她的挣扎不过是濒死之人的奋力一搏。直至力气将近,姜昭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恍然间,她听见了岸上的马儿在嘶鸣,看见了月色落入水中的粼粼清辉。原来所有挣扎都未必有好结果。她没入无穷黑暗,耳边都是止妄和尚的声音。这个和尚,他从容、平静、温柔,静如深潭,风扬不行。姜昭一直以为哪怕巍峨之山崩裂于前,他都能够依旧平和。然而此时,他却恐惧、颤抖、焦灼,呈现出了这些姜昭从未感受到过的情绪。无情无欲的佛陀在重新拥抱欲望的那一刻,即将失去他的人间。他颤抖得几乎不成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