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这一身法衣的僧人抬眼,漫天微雪入眸底,他看了半响。直至风雪中有一宫人匆匆赶来,瞧见了他,眼中一亮,忙远喊道:“法师、法师你原来是在此!可让奴婢好找啊!圣人传唤您多时了,法师快随奴婢走!”止妄别开了目光,却有一粒雪落进了他的眼中,平添一抹凉。他转身,朝着拿宫人淡淡地颔首。近来圣人颇爱寻他谈佛论道,但圣人所求诸事,也非佛家能解。……随那宫人入了御书房,只见得姜砚焦虑不安地在桌案前来回走动,闻得了步履的声响,方才抬起眼瞧来。他见着了止妄,令宫人阖上了门,才焦灼地道:“法师,朕方才在小憩了片刻,忽而梦见一金龙跃池而出,金光灿烂,辉煌至极。”止妄道:“金龙入梦,是吉兆。”“不,不止如此。”姜砚蹙眉摇头,面色惶惶,“而后朕又见天边来了一只巨大凤鸟,将那金龙生生咬做了两段,漫天之血如倾盆暴雨。”止妄面色一凛,这梦诡异至极,并非是什么好兆头,他虽会藏传禅宗的解梦之术,但生来便处于政权中心而养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此梦无论如何,他都解不得。他垂眸道:“贫僧修为低微,解不得陛下之梦。”姜砚失望地看了止妄一眼,忧思间,他不由得想起了顾九思。于是他当即让人传顾九思来。待到顾九思受召而来,姜砚又将此事同他说了一遍。这道人余光瞧见了止妄,不免心下冷哼,西域和尚嘴皮子利索算的了什么,到了要紧关头,不还是半点本事也没有?禅宗将算命看相视为外道,自然比不得道宗的术法。然而顾九思听了这梦中之事,也不免沉吟了片刻。姜砚见此又再度蹙眉,略为失望得问道:“真人也解不出来吗?”顾九思忙道:“陛下,臣解是解出来了,但涉及皇家,着实不好说。”“都这等情况了,又有什么不好说!”姜砚气急,一甩袖,“你且说,朕不治你罪。”顾九思垂眸:“昔日臣为淮城殿下瞧过面相,发觉淮城殿下之贵,远胜于陛下……陛下为真龙天子,淮城殿下为凤鸟,梦中龙凤相争……”他歇了声不再说下去,可话中之意却是意味深长。龙凤相争,龙却死于凤口。他说梦中凤鸟为淮城长公主,此言甚是狠毒!止妄滚动持珠,轻轻看了顾九思一眼,忽而出声道:“陛下,贫僧对此梦也有一解。”不知为何,这和尚淡淡瞥来的一眼,竟让顾九思想到了佛寺内的怒目金刚,可待他细细打量,这秀逸的和尚依旧是一双无波无澜的慈悲目。顾九思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也不再细究,听得这和尚这么一说,他倒是想看看是要说出什么个东西来。而姜砚却是觉得奇怪,不是说修为低微解不得吗?怎现在可解得了?但他也着实是想听听佛家的解释。于是他道:“法师请说。”止妄道:“《山海志》中言:龙生子是谓龙子,生女是谓龙女。真人将龙女混淆作凤女……”他抬眼直视顾九思,依旧是又淡又浅的目光,只是莫名多了几分威严,“不知是作何居心?”顾九思被问得心神一颤,当下驳道:“太后为凤,生女亦为凤,如何说是贫道有意混淆?”止妄声色骤然一冷,“太后为凤,公主为凤,皇后亦为凤,依真人所言,岂不是说陛下身侧诸多血亲,皆有意暗害陛下?”他朝顾九思走近一步,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华丹真人,太后乃陛下之母,公主乃陛下胞妹,皇后更为陛下结发妻,你借此梦挑拨离间,未免过于荒唐了些。”这番话字句见血,顾九思不由得被吓退半步,他下意识得看向姜砚,却见姜砚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打量来的目光也冷了几分。顾九思一阵心惊肉跳,心知此时若不再说些什么,定会受到君主责罚,他一拂衣摆,跪在姜砚身前,哭诉道:“陛下,贫道近日倾力为陛下炼丹,颇有所获,恐是将精力耗费于此,导致今日解梦有误,贫道、贫道是全然无挑拨离间之意啊!”献丹姜砚颇爱道家丹术,听见顾九思炼丹有成,神色倒是缓了缓。他轻咳一声,对顾九思道:“也罢,方才朕许诺你不降你的罪,这次就罢了,但日后可不得妄言。”顾九思松了口气,连忙称是。姜砚身患隐疾,不愿让他人知晓,于是又对着止妄道:“今日有劳法师解梦了,朕还想同真人探讨一番丹术,不若先请法师回去憩息?”止妄起身告退,法衣擦过案牍,他淡淡地看了顾九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