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般折磨不比此刻,物是人非,对面不识,傅听涯只觉如刀斧加身,明明目眦欲裂,却也只能故作平静,在对方一个轻快而柔软的手势下慢慢走过去——像一只真正的,略通人性的雪狼那般。因为终于明白,这一切与其说是阴差阳错,倒不如说是他一身骄傲,棱角张狂,终于愚蠢的,辜负所爱。冰蓝花海中雾气如轻纱落下,一座玄木乌楼渐渐显出真正的面貌来,镜湖上波光云影静静摇晃,女子赤脚走来,她拍手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故事不错,很好听。”女子道。傅听涯满身戒备,迎着女子的目光,警惕的挡在了叶授衣身前。叶授衣见此心思一动,他垂眸,伸手安抚般的顺了顺雪狼颈边的毛发,另一只手却轻轻搭上了剑鞘。然而面上仍是礼数周全,恭敬道:“还望前辈解惑。”“我自然说话算话。”女子应着,手指在空中一点傅听涯,轻盈如一只蝴蝶,她问:“这雪狼是跟着你到这儿来的吗?”叶授衣神色如常:“是它引晚辈来此。”“你此行就是要为你故事中的那个人,寻求一线生机吗?”女子目光在傅听涯身上并未多做停留,她转而盯着叶授衣,似笑非笑:“哪怕他那样对你?”虽听不出女子两句问话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叶授衣仍颔首应是,眼神平静而坚持。“不必紧张,你应是听过云中山关于洛家和狼神的传说才找到这儿来的,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我这儿……也从不养狼。”“就如我不养狼一般,你所曾听闻的,关于洛格尔和狼神的事迹,也没有几分是真实的——我这里,有另外一种说法。”“在流传的故事里,公主善良美丽,少年痴心勇敢,两人最终幸福的生活在了雪山上。”“可是……生在王庭,怎么会有真正纯洁善良的人呢?”“在我的故事里,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年北戎王庭乱兆已现,她遇见那个被狼养大的少年完全是个意外,但公主当时就明白,这或许是个转机。”“草原上的人没有不崇拜狼的。”“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公主想让少年以狼神化身的形象臣服于自己,以证明王室正统,无可替代,只可惜没能来得及。最后只能让少年作一把复仇的利刃来使用——”“公主用假死激发了少年的仇恨,自己寻机脱身离去。”“她没有想到少年能活着离开草原,还再次找到了自己,并仍旧深情不悔。只好装作失忆蒙混过关。她有些时候觉得少年完全相信了自己,可有些时候,她看着少年黝黑深沉的眼眸,又觉得对方其实什么都已经明白。”“公主就这样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好几年。”“也给少年下了好几年的毒。”“她无法相信少年,也无法容忍自己的生命被掌控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手里。”“在她生产那天,少年终于毒发,死前他轻轻蹭了一下公主的脸颊,温柔的说「你终于还是不肯相信,很多事情,你只需要对我说一声,我就会去做,谋反也是,死亡也是。」公主那时才仿佛看清,当年意气飞扬的少年,而今手掌粗擦满是划痕,眼角也多了皱纹,可是眸中依旧深情,依旧真诚纯洁。就像狼一样。”“也许是报应……公主很快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染了那毒,活不过十五岁。”“毒在血脉中,代代继承。”“许是少年临死的话,终于触动了公主内心的柔软,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终究不忍。于是公主用了十年的时间,研究出了一套武功心法,可抑毒续命。”“然而心法的第九重有缺陷。”“那缺陷造成的后果,除了说是上天的惩罚,根本没有解释。公主不能接受眼前所见到的,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招致天谴,便将……自己的孩子赶下了山。”“然而事情并未因此终结,多年之后公主又见到了自己的长子。”“并从长子满怀恨意的讲述中得知那诅咒……只有挚爱的心头血才能解除。”“这简直……太荒谬了是不是。”女子闭了闭眼,继续道。“也许你知道公主的名字,她被草原上的人们唤作洛格尔,意思是美丽的桑那花。”女子说完,定定看着叶授衣,直到他张口,语气肯定的唤了一声:“洛格尔。”这个名字就像是打开尘封已久的往事的钥匙,在被念出口的一瞬间,所有的伪装都被打碎,洛格尔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泪水落下,很快凝成冰花,她的声音哽咽:“是我的错……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