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快别看书了,车里晃得紧,你不觉得晕眼睛吗。”
那也的确需要点东西打发时间,不然兄妹俩坐着干瞪眼不是那么回事。
顾运瞥见顾承庭看的是五朝律法,闲聊说:“哥哥有没有看过文律断案集?里面有一篇郑大县官枭首夜叉郎的故事。”
顾承庭一双桃花眼微微向上一挑,笑,“你才多大,连文律断案都看过了,看来在家里倒没有浑玩,可叫人都误会你了。”
顾运眨眨眼,“笑话我呢吧,正经与哥哥说话,你听还是不听?”
顾承庭看她猫瞳倒竖十分可爱,忍不住揪了揪身前垂着的小辫,哄道:“我听着,你说,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顾运暂且先不与他计较了,慢慢说来:“是讲有个吴县的地方,某日出了一桩命案。有一户人家,家中主事的老爷忽无缘无故死了,邻人前去报案,官府传人周边五户人前去问话,有两户人都说,许是这家儿媳把人害死了。一人言‘那妇人并不是个规矩人,她夫君因有疾病,整日卧床,她白日最爱走邻串巷不待家,晚上屋里又每每听见孩童嚎啕大哭之声,就是那妇人打孩子,能打孩子必会虐待老人!’县令一审,那妇人不认,另一人说,她婆婆是两个月前死的,当时无人报官人直接拉去埋了,只是就这几月,连死两人,可不奇也怪哉。县令闻得,登时让人将那妇人押下收监。
没想到第二天,那妇人在牢房里吊死了。县令即刻派人再去详查,发现,邻居口供乃系污蔑,妇人白日不着家,皆是因为要养家糊口,她做的小食生意,因为干净卫生,物美价廉,生意不错,而那两个邻居家里都是做着小生意的,因为嫉妒,因而中伤污蔑,间接致使妇人含冤枉死。县令震怒,预要拿人,兵差进入那两人家中,发现两人都死在了一把三叉刀戟之下,血流满地,有人见之大喊一句‘乃夜叉索命!’。”
“渴死我了,大哥倒我一口茶!”一连讲了大段大段的话,喉咙都干了,顾运停下歇一口气。
车中水囊装有热水,匣盒放着点心,一应都是预备着的。
顾承庭倒了一杯茶送过去,慢笑说:“要不要喂?”
顾运忙接过来喝一大口,嘴里连说:“不敢不敢,下回我给兄长斟茶。”
润了喉,顾运继续说没说完的故事,“一连死几人,吓得邻里不敢出门,都说是夜叉索命。郑大县令不信鬼神,只信是人为,忽记起这户人两月前死的老母,还死因不明,就想让仵作开棺验尸,这消息传出,谁料翌日有人来自首,郑县令垂首一看堂下,大惊,竟然是那家的病儿子,儿子陈述原委,他父亲是个酒徒,每日必醉,醉后就殴打其母,两个月前,他母亲被活活打死,行凶之人不令报官,老婆死后,开始虐打儿媳和孙子,一家人苦不堪言,整日以泪洗面。一日,男子看见小儿闭眼对画上的夜叉郎君许愿,让夜叉郎君带走其祖父,男子听后心中猛然一悲,随后心中决然,下定主意,一日,趁父亲醉酒,将人闷死。只是未料,后来恶邻谣言,害他妻子受辱自尽于监狱。他心有愤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三叉枪,将那两人一一杀死。
这故事大白之后,人谓之曰男子弑杀生父,心肠狠毒,冷酷无情,有违纲纪伦常,当重刑!郑县令受制于人言,令一发,判人市场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哥哥,你觉得这案子判得如何?”顾运说道,“我看完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婆婆妻子最冤,邻人可恶,但也罪不至死,男子杀父我以为是为母报仇,他若被判枭首,绝不应是因为杀父这个原因才对,那老汉死有余辜。”
顾承庭叹息,“阿拙说得有理。”
阿拙是顾运小名,是顾老爷子亲自取的,当年因着顾元彦用了运字给她作名,只怕她压不住,便叫个小名来冲一冲。
顾运哼笑一声:“哥哥,你不会以为这个故事就这么结尾了吧。”
顾承庭眼皮稍稍抬起,“唔?”了一声。
顾运双眸晶亮,颊边泛粉,说道:“你也想不到的。书说,那郑县令判完案子之后,一夜,入梦中,不醒,忆起幼时遭苦难,受虐打,对一夜叉星君画像许愿,望其拯救。梦至此处,人骤然惊醒弹坐而起,回神已是满面泪流。月余后,郑县令辞官,消失不见。后吴地常有一传说,传此地有夜叉星君,专杀作奸犯科,作耗生事之人。哥哥说,这个结局如何?”
顾承庭扶额低笑:“阿拙看的恐怕不是文律断案集,而是民间怪谈话本了。”
顾运哈哈傻笑,边说:“别,别提怪谈两个字,这会儿,怪吓人的。”
顾承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只见对面人双瞳无焦,眸中水光闪闪,那双颊红润如三月桃花,粉粉扑扑。
待伸手一探额头,也是热烘烘的,心里登时喊一声糟糕,怕是先前那碗酒酿汤圆吃醉了!这反应也太慢,这会儿方显出来。
总算驿站已到。
让下属过去打点好,收拾好房间,顾承庭才抱起妹妹,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