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无论骑什么穿什么,长什么样,这里的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像怀揣什么心事。
贺兰香的视线从河水落到道路,从道路落到行人身上,又沿行人,一路往前,落到城门上。
城门巍峨至极,高宽是临安城门的三倍不止,门上灰石匾额正楷细刻三个大字——“明德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贺兰香低语念出,视线收回时,余光恰好对上门下一双锐利黑眸。
谢折在看她。
贺兰香熟悉这种眼神,每次他怀疑她要耍什么花招时,都会这样看她。
大庭广众,隔着人潮,贺兰香朱唇噙笑,朝谢折飞出一记媚眼。
冷硬古板的将军僵了神情,猛地便别开了脸。
“大郎看到什么了?”崔懿对他反应诧异。
谢折攥住缰绳的手略微发紧,“没什么。”
二人马前,城门校尉诚惶诚恐,稍走流程便将两门大开,高声呐喊:“明德门校尉张宝禄,恭迎将军入京!”
声音落下,喊声此起彼伏,城门内外,无关职位,凡着甲胄者,皆呼“恭迎将军入京!”
马车里,贺兰香受不了北地这干燥的天,正往脸上细细涂抹玫瑰香膏,闻声轻嗤:“好大的排面,若非亲身经历,谁敢信,这京中竟有的是人敢对他下手。”
当年因那一场童谣之祸,萧氏一族就此销声匿迹,先帝除了心头大患,自认高枕无忧,从此沉溺酒色,不问朝政。
他不知道,死于流放路上的萧家幺子,根本就没有死。
萧怀信自毁音容,躲避朝廷追兵,蛰伏十三年,联手琅琊王氏,内控禁军,外收人心,终在先帝中风,朝野混乱时,拥护十三皇子夏侯瑞起兵辽北,入主京城。
一朝大仇得报,本该就此尘埃落下,开启新篇。
可惜,夏侯瑞能一路安然无恙杀进京城登上帝座,靠的不是萧王,而是辽北铁骑。
坐庄的只有两个,大头却要分成三份,掀桌是必然。
贺兰香以一种极为身不由己的方式,卷入到这场纷争当中,还是处于最危险的阵营。
新帝想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垄断谢氏势力,萧怀信想利用她的生死打压谢折,谢折需要她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他与新帝维持表面和平的筹码,倘若这个孩子没有了,或是她死了,新帝、萧、王、谢折,以及在四方背后汹涌的各派势力,都将崩盘,继续新一轮的你死我活。
贺兰香涂抹香膏的手渐渐顿住,车厢中寂静出奇。
她忽然道:“我这孩子怀多久了。”
春燕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细辛想了想,道:“回主子,有二十五日了。”
贺兰香诧异蹙眉:“竟有这么些时日?”
在路上的时间过太快,几乎让她忘了自己还背负一个多要命的任务。
事已至此,跑是别想跑了,毕竟离了谢折,她连命都保不住。
往肚子里塞枕头,待到分娩之日抱别人的孩子假装自己的?听着轻松,干起来却格外不切实际,且不说从哪弄个刚出生的孩子,光说买通产婆,牙人那些帮手,便不知能带来多少凶险,一个张德满便够让她殚心竭虑了,知道的人越多,麻烦越多,她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玫瑰香气丝丝缕缕,缠绕蔓延,一如人的心事。
贺兰香看着镜中秾艳的容颜,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想一想对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