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落地,贺兰香干脆把帘子全卷了上去,在轿中认真端详起前面的景象来,就差管细辛要壶茶边喝边看。
“小女郑袖见过谢将军,”少女福身马下,红着张脸道,“小女记得谢将军的护腕在路上被箭矢磨坏,特地为将军新做了一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仅此而已,望将军不嫌小女手艺粗笨。”
那双青葱似的纤手将护腕往上奉去,虽是低着头,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她此刻的殷切心情。
轿中,贺兰香单手支起下颏,一副看戏的模样,目光直直盯着马上的高大背影,看他能说出个什么。
“军中不缺护腕。”
熟悉的,低沉冷冽的声音传入贺兰香耳中——“郑姑娘的好意本将心领,但你还是送给需要之人为妙。”
话音落下,只听一声不留情面的“驾”,马蹄声响起,即将穿过宫门。
郑袖呆站在原地,全身僵硬颤抖,若非身后有婢女扶住,险些晕倒过去,回过神似是留意到人将渐远,跺了下脚追赶上去:“谢将军!”
细辛出声:“主子,咱们要不要过去。”
贺兰香略挑眉梢,“过去干什么,这种鬼热闹看个开头便成了,把帘子放下吧,咱们换个门走,不蹚这浑水。”
这时,一道响亮清朗的男子声音蓦然响起,直冲软轿中的贺兰香:“贺兰!是你吗!”
贺兰香怔了下子,转脸看向轿外,只见窄长宫道上远远跑来个年轻男子,锦袍墨发,眉目俊朗,身后跟着若干宫人,宫人手端卷托,托盘放满卷牍。
“二公子?”她不由得噙了些笑意,横竖已经暴露,索性把宫门处那二人当了空气,扬声问道,“这么巧,你怎么也在宫里?”
王元琢一路未停跑到轿前,双目盛着欢喜,兴高采烈地道:“你忘了我要在中秋之后出任内务参事了么?明日中秋夜宴,正是内廷繁忙之时,我便想着趁机过来,先熟悉一二,把历年宫中档案全都整理了研究清楚,不至于届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没点眉目。哎呀不说我了,说你吧,乞巧之后咱们便未曾见过面了,你近来可好?”
贺兰香笑道:“我若不好,能有闲心入宫陪太妃解闷?”
二人相视而笑,言谈间甚是合拍,气氛轻松。
直到王元琢总觉得后脑勺发刺,转面一望,望到宫门处的某人,方变了脸色,些许僵硬地作揖:“不想谢将军竟也在,下官失礼,见过谢将军。”
谢折早不知何时下了马,伟岸矗立在宫门前,黑沉着一张脸,盯着王元琢,盯着软轿中那道绰约倩影,眼神像要杀人。
更让他想杀人的还在后面。
贺兰香听闻王元琢行礼,立马佯装诧异,惊呼着下轿子,“原来谢将军也在么,妾身方才竟都没看见,谢将军大人有大量,可莫要同妾身一般见识,妾身这就给您行礼。”
她出了轿门,对着宫门方向盈盈一福身,端得个柔情万种,让人挑不出错处,“将军万福,妾身恭贺将军凯旋——咦,不知您身旁这位姑娘是?”
郑袖涨红着脸对二人福身,因不知身份,言辞便有些模糊磕绊,还是王元琢率先自报家门,郑袖才定下心魄,得以吐出完整一句:“小女郑袖,今日初到京城,特随家父入宫面圣,见过王大人。”
她又见贺兰香容貌雍容艳丽,衣着不凡,不像寻常宫廷女官,想起这二人方才相谈甚欢,话又没听全,只当他俩是夫妻,便道:“见过王夫人。”
谢折周身气势直接冷了。
郑袖离他近,自然察觉出异样,下意识感到惶恐,不安地小声问谢折:“谢将军,小女说错话了么?”
王元琢笑出了声,纠正她:“郑姑娘误会了,我身旁这位不是王夫人,是护国公遗孀谢夫人。”
郑袖顿时白了脸色,对贺兰香行礼赔罪:“小女愚钝,不想竟认错身份,望夫人莫要见怪。”
贺兰香款步上前,将她亲自扶起,笑道:“不知者不罪,这有什么,谁都有嘴瓢说错的时候,下次莫再叫错便是了。”
她说话时眼睛是对着郑袖的,谢折身上的气息却侵袭在她全身,二人不过三尺之距,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未散的血腥气,不知是杀了多少人留下的。
贺兰香用余光瞥向谢折。
一个多月没见,依旧是浓眉,黑瞳,高鼻,薄唇,模样没有变,只不过下颏的伤疤又添了几道,伤口不浅,已经结痂了,粗糙一片——看着便不好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