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了下来。
半晌,檀韫批完题本,正欲说话,偏头看见皇帝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搁笔,下了榻,去蟠龙架子上取了薄毯给皇帝披上,轻步出去了。
薛萦正在殿外打呵欠,檀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陛下在椅子上睡着了,别让人吵,等陛下自己醒了再挪窝。陛下今儿没用晚膳,明日的早膳备清淡好消化的,免得胃疼。”
薛萦轻声应下。
这夜的雨下到半夜方停,后几日都是晴天,到了初四,宫中都换了纱衣。
这日,檀韫穿的是凝脂色,曳撒的绣样是芍药。皇帝在正殿和臣工议完事,见了他,便应上了景儿,说:“自初四后,到处都在办席赏芍药花,听说今儿皇姐也办了赏花宴。”
宫里今儿也办了,主持的是淑妃,但皇帝没赴宴,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檀韫便说:“那给您换身便服,咱们去长公主的赏花宴。”
说干就干,皇帝利落地换了身团领云纹袍,檀韫也把描金乌纱帽摘下来,换上网巾,熟练地出宫去,随行的有是观、翠尾和小队锦衣卫,都着便服。
长庆长公主的赏花宴设在西郊的捧霞山上,她在那里有一处庄子,但年轻人去了也不拘泥赏花,可以在山上畅玩。她办宴会也不是为着当媒婆,就是日子无聊出来走走,顺便看看雍京的漂亮孩子们,眼睛也畅快。
今儿傅濯枝也大驾光临,让长公主好一顿调侃,直呼大佛降世,她要跪地相迎。傅濯枝不仅不臊,还压着长公主往地上摁,姐弟俩掐起来,堪堪被傅山游劝住。
“弟啊,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有对眼儿的姑娘了,否则怎么肯屈尊前来?”长公主扶了下被孽障摇歪了的花冠,气喘吁吁地瞪着左前方的人,“扇子还我!”
傅濯枝仪容端正得不像才打了一架的样子,黑发飘飘,面如清雪,气儿不带喘的。他今儿穿的是一身海天霞,再摇一把华丽璀璨的孔雀扇,徐徐向前时侧脸瞥一眼过来,脑后是廊边开的正艳的白粉朵儿,长公主就想起那句诗。
“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1”
那妖孽悠悠地摇着扇子,说:“姑娘,满山最漂亮的人都在这儿了,我跟你俩谁对眼儿啊?”
长公主难得从这孽障嘴里听到半句人话,径自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后半句给忽略了,凤眼露出点笑意,“不要拿我作比较竿子,否则娶不上媳妇儿,我可不负责。”
长公主第一美人,容冠大雍。
傅濯枝也觉得她美,但不愿克制一张坏嘴巴,闻言轻嗤了一声,被耳尖的长公主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啪!
又要掐架,傅山游叹了口气,及时伸手将气势汹汹的长公主拉回身边,轻声细语地哄了两句,哄得阿姐顺竿子就爬,挽着他问:“阿弟,你说,我是不是最美的?”
傅濯枝谴责:“他看不见,你忍心骗他?”
“傅鹤宵,我撕烂你的嘴!”长公主出离地愤怒了。
傅山游倒是半点不介意,眼睛侧向傅濯枝的方向,说:“兄长看得见,那在兄长眼里,谁才是最美?”
长公主不知内情,自然听不出傅山游话中的逗趣儿,戴着金钏的左臂往廊外一指,冷冷恐吓道:“说不出来,或是乱说,就地埋了!”
这问题不能胡乱回答,傅濯枝颇为认真地说:“檀驰兰啊。”
傅山游笑了一声。
“檀驰兰?”长公主惊讶地捂下嘴,不是因为这个答案,而是因为说出答案的是傅濯枝,不过转念想起檀驰兰的模样,也就觉得没多惊讶了。
长公主想起两年前,她踹了驸马回京,是个下雨天,陛下来城外接她,她坐在车里放眼一瞧,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个人,红伞,青衣,袖摆飘飘就是个美人像,果然,靠近了一瞧,以前的美人坯子长开了些,修成瑶池仙了。
“驰兰是美,”长公主喜爱地说,“还很香。”
傅濯枝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知道?”
“他抱过我啊,都钻怀里了,他香不香我还不知道?”长公主细细地回味着,“兰花、牛乳、龙井……想吃花茶酥酪了。”
傅濯枝把扇子摇出了飓风,说:“等我下回进宫吧,告诉陛下你觊觎他跟前的人。”
长公主一叉腰,丝毫不惧地说:“美人儿就摆在那儿,陛下不要,还不许别人争去?”
“有道理。”傅山游说。
烦,傅濯枝摇着扇子,正想骂这一男一女,一个女官就从后头追上来了,行礼后对长公主说:“殿下,有人瞧见陛下和檀监事上山了,都穿的便服。”
“嘿,我正儿八经的帖子他俩不要,偷摸地来,真有意思。”长公主话里嫌弃,面上却止不住地笑了,她回身走了段路,突然想起自己漂亮的扇子,转身要去抢回来,结果发现傅濯枝不见了。
“……”长公主拽了下傅山游的臂弯,“闹鬼,傅鹤宵人呢?”
女官往上头一指,说:“殿下方才说话的时候,世子爷就‘咻’地跳上廊檐了。”
长公主呐呐道:“尿急了还是又犯病了?”
傅山游感觉到长公主疑惑的目光,笑着说:“或许是见不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