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下床,立刻打开了门。“哥哥,怎么了?”宋煦阳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说:“我是上考场,不是上刑场。你不要紧张。”程末眨巴着大眼睛。宋煦阳又说:“今天想不想和我一起睡?”程末的眼睛立刻像星星一样点亮了,但随即又低下了头。“不、不了,哥哥好好睡。”宋煦阳赖在门口不走。“以后上了大学我可就走了,你可就不能跟我一起睡了。”宋煦阳是想逗一下程末的,没想到话一出口,差点先把自己的心说碎了。他鼻子一酸,把头偏了过去。程末的眼圈一下红了,他咬住嘴唇,低头纠结地抠着手指上的倒刺。宋煦阳迅速收拾好情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来,再帮我复习一遍语文。”两人挤在床上,程末躺在宋煦阳怀里,手里拿着一页古诗词背诵总结,认真地念:“长风破浪会有时——”宋煦阳闭着眼睛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什么什么什么,病树前头万木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一页纸从头念到了尾,程末读出最后一行:“春草明年绿——”“……”“哥哥?春草明年绿,下一句是什么。”宋煦阳还是没回答。程末回过头去,哥哥有棱有角的下颌线映入眼帘,宋煦阳睡着了。“哥哥,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程末小声读完了王维千百年前的离愁。程末微微撑起身体,把手中的一页纸放回床头柜上。他重新在床上躺好,和宋煦阳脸对着脸。哥哥的下巴上有一片淡淡的青涩的胡茬,程末把脸靠近哥哥的下巴,不敢吵醒他,很轻很轻地蹭了蹭他。程末看着宋煦阳,宋煦阳睡得很好,他的睡颜俊朗而英气。宋煦阳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程末看到了哥哥胸口的朱砂痣。他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在浴室。那天他着了凉,崴了脚,摔在学校里,狼狈得一塌糊涂。哥哥满头大汗地赶到学校接他,背着他去医院检查,帮他洗澡,把洗发水在他头顶揉出细密的泡沫。哥哥说:“末末,你后背这里有一颗痣,左边蝴蝶骨上。我也有一颗,在胸口。”那之后他一直被哥哥看顾得很好。除了回姥姥家那次折腾出一场大病,后来都少有闹病的时候。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冬天,北方气候干燥,班里同学接二连三感冒,程末也被传染了。程末晚上吃过感冒药,早早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谁知一躺下更难受,胸口又闷又疼,咳嗽个不停。宋煦阳上了高三每天都学到半夜,程末怕吵了哥哥,捂在被子里,一声一声低低地咳。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被子被掀开了,宋煦阳端着碗冰糖梨水站在他床头,几乎是凶巴巴地小声训道:“起来!”程末赶紧往起坐,宋煦阳伸手扶了程末起来,声音立刻又软了下来:“笨蛋。被子能把咳嗽捂回去吗?”程末偏过头咳了一声,说:“哥哥回去吧,会传染的。我自己喝。”他伸手去接宋煦阳手里的小碗。宋煦阳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又凶道:“张嘴!”屋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宋煦阳弯腰喂他喝梨水,睡衣前胸的扣子敞着两颗,胸口的痣若隐若现,像暗夜里一颗鲜红的星星。从那以后,满天的星星都变成了冰糖梨水味儿。程末看着那颗红色的小痣,那颗朱砂痣是自出生一刻就打在他们身体上的相同印记。程末曾被世界抛弃,又被宋煦阳捡了回来。哥哥是凭借这个印记在人海里辨认出他的吗?他最亲、最好的哥哥。程末眼里的小红点渐渐变成了红色的一片,朦朦胧胧,水光潋滟。他再也看不下去,慢慢地翻了个身,用后背贴着宋煦阳的胸口。宋煦阳睡得无知无觉,在睡梦中一把搂紧了程末。他用高考的紧张压制着对弟弟的牵挂,又依赖对弟弟的牵挂化解掉高考的不安。他搂着弟弟,搂紧了他的定心丸,他的软肋和盔甲。宋煦阳胸口的朱砂痣和程末后背的那颗紧紧贴在了一起。它们的主人睡着了,两粒朱砂痣却在这个初夏的夜晚苏醒在一处。犹如两颗小小的心脏,感受得到彼此的悸动。更像两滴心尖上的血,命中注定会融在一起。六月七号早晨,程末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宋煦阳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胳膊锁着程末,大长腿也压在了弟弟身上。程末怕吵醒他,费了半天工夫才从宋煦阳的胳膊下钻了出去,挪开了哥哥压在自己身上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