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缘由就是十一。他发现每当一个十分俊秀的郎君来平乐馆,馆主就会让十一出来。显然,那郎君看中十一了。那郎君显然出身不凡,虽穿着朴实无华,但观其举止,断不是寒门出身。不过会认识到这点,更多是因为馆主对待那郎君,礼数十分周到。馆主只会对士族子弟如此。想明白,张生就很惶恐,毕竟他平日里对待十一极差,万一那位郎君真看上十一,十一若是在郎君面前说他什么……郎君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捏死他?张生决定去探听消息,时下士族子弟盛行蓄养家伎,于是他向馆主表示,若有人看上他的人,他愿意把人送去。当时馆主打量了他好几眼,面色古怪地拒了他。张生这才稍微安下心,看来郎君对十一也没特别喜爱,不然早该要走了。直到后来他听到郎君与馆主说话,才总算明白馆主当时古怪的表情,以及为何拒绝他的提议。原来贵人不是郎君,竟是个女郎。张生可以说十分震惊了。不是他眼神不好,之所以分不清,是因为这年头好些郎君,打扮阴柔像个女郎,且贵女出来游玩通常都是成群结队的,不像她只带个婢女。再说贵女们也不会常来戏馆,常光顾的都是郎君,毕竟这儿是美人窝,看的不仅仅是戏。不过不管是郎君还是女郎,总归是贵人,这以后,张生再不敢虐待十一,每日好茶好饭招待,还给了他一个单间居住。因为贵人,馆主对张生很客气。张生自此过上不愁生计,备受礼遇的神仙日子。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就惊闻贵人要离开,他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这还不算,更糟糕的是,馆主专程叮嘱他最后一场戏莫要出差错,他也十分肃重地把意思转达给十一,没说贵人要离开,就是怕十一情绪不稳闹幺蛾子,结果他真闹幺蛾子。“你杵那看什么,喜欢那女郎啊?”说到这,张生感到荒谬至极,乃至声音都因为奇异变得尖细,“就你,喜欢那女郎,你可真够痴心妄想啊,她那样的贵人,企是你一个贱奴能肖想的,我若是她,知道你的心思,定恶心吐了。”他恶狠狠笑道:“你当她对你特别,我告诉你,她要走了,走了知道么,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提也未提你,你在她眼里,不过是路边的一株野草,长得高了些,被留意到了,仅此而已,有人会喜欢低贱的野草么,她们只会无视,或者践踏。”果不其然,十一身形一颤,脸色更白,嘴唇死死抿着,表情看起来比被木盒尖角砸到肩胛骨还要痛苦。张生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贵人走了,你还杵在上面讨人嫌,以后谁还来看我的戏?馆主若怪罪,要赶我走,唯你是问!”撂下狠话,张生转身要去找馆主,他火急火燎地迈步……没想到迈退了。他愤怒回头。十一拽着他的衣袖,绝望地问:“班主……说的是真的?”张生本来怒极,但看到他不能接受的崩溃样,乐了。“不信啊?当然是真的,她走了,不能护你了。”他阴毒道,“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放心,以后我定叫你生不如死。”十一愣愣地望着他,眼里最后的光芒熄灭。掐灭人希望的感觉真好,张生快乐极了,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整理完,跨步出去。屋里恢复寂静。十一垂头跪着,烛光幽幽,将他的眼睫照得根根分明,他看起来似乎压抑到极致,整个人木得像座雕像,唯有眼睫轻微颤动,叫人不由得跟着心揪。外头的鼓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油灯燃烧发出的一点噼啪声。他静了好一会,起身,用水仔仔细细地清理脸上的妆,拿出一件外衫穿上,掩门出去。他想看一看她。这一年来,他只能在舞筵上遥遥望她一眼,如今她要走了,他只想近一点,仔仔细细看一看她,没有别的心思,连想也不会去想。他知道她迟早要走的,那出戏前,班主特意叮嘱他不可出差错时,就隐隐察觉,也做好准备,可骤然证实心中的猜想,他的脑海还是有一瞬的空白。这大概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他有两次这样的感觉,一次是跟随家人过江,从北狄逃往大晋成了流民,还有一次是被阿耶卖给了张生。张生说他得了女郎的青睐,他受宠若惊,从小到大,从没人注意过他,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馆主对他们客气的态度,让他不得不相信。她青睐他什么呢,或者说他哪一点引起她的兴趣?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