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里伺候的几个内侍,听见此事,面面相觑,磨磨蹭蹭,谁也不肯去。孙嬷嬷便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了?没听见太太的吩咐?腿断了?!”宋桃儿看着这情形,却并不奇怪,只笑道:“这会儿使着她们,她们自是不愿去的。”说着,便差遣了自己的丫头去。这次跟来的是翠竹,她素来沉默寡言,一声没言语就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带着账本回来,说道:“想着太太既查账,便把松鹤堂有干系的账本都拿来了,所以耽误了一会儿,太太勿怪。”宋桃儿笑了笑:“你倒是机灵。”便坐下查那账目,将自郑罗氏病倒之日算起,每日的所用冰例一一核对了,又拿到孙嬷嬷跟前,说:“孙嬷嬷瞧,这账本上记的,自老太太生病之日起,每日松鹤堂自冰库支取冰块依旧是十斤足数,并非送到这里的五斤,账本上也并无冰块退回的记录。”孙嬷嬷看了,顿时哑然,好半晌才道:“那这余下的冰块,却到哪里去了。”宋桃儿摇着团扇,含笑说道:“还能去哪里,偷拉出去卖了便是。外头可有那有钱却不能修冰库的人家,愿花大价钱买这冰块夏日里消受的。前儿去那个赏荷宴上,我还听一些夫人说起,家中不宽裕就把朝廷赏赐的冰块拿去卖了换钱,得利很是可观。这些日子老太太病着,忙的颠三倒四,谁有工夫过问这些鸡零狗碎的闲事。待过了这一阵儿,又有谁会想起来问冰块的事。再一则,老太太生病是突来的,冰块本是按着每日十斤的例囤的,就算到了年下盘账,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如此这般,倒是便宜了这些个老鼠。”这话落地,屋里服侍的丫头里有几个顿时就白了脸。众人沉默不语,一室寂静。孙嬷嬷顿了片刻,方又强笑道:“这冰块确实少的莫名,但四太太说人偷拉出去卖,实在……”宋桃儿也不待她说完,径自说道:“且不用慌,既有冰块,想必别的东西上这起人未必不敢动手脚。横竖老太太病着,这里无人管事,我就越俎代庖一回,好好理一理这些乱糟糟的账目。免得出了家贼,还一个个都在睡梦里。”她这话说的凌厉,与往日那和气态度大不相同,倒把人都震慑住了,竟无人敢上前来阻拦。当下,宋桃儿便将近一个月内的账,从一日三餐所用的蔬菜瓜果、鸡鸭鱼肉至松鹤堂开销的香料、茶叶等物一一理出来,和每日实际耗费一笔一笔的对照。翠竹捧着账本在旁念,她就在纸上记。她算账极精,竟不用算盘,只心算片时就能得出数目。又记性甚好,哪日该用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比如——“七月十日,午食用鸭子两只,如数开销。”“胡说,那日老太太去赴赏荷宴,不在府中,鸭子难道喂了狗?!”“七月十二日,檀香二两,供佛之用。”“十二日,老太太已然病倒,是哪个亡魂去佛前上香的?!”如此这般,不胜枚举,一个时辰的工夫,已把一个月的账目都核算清楚。翠竹停了下来,道:“账本记到今日,已完了。”宋桃儿搁了笔,冷笑道:“不过一月罢了,孙嬷嬷你瞧瞧,这亏空了多少。这是我点出来的,还没去盘库呢!”孙嬷嬷勾头看了一眼,顿时就吓了一跳,只一月功夫,仅松鹤堂就亏空了一百余两银子,日积月累更不敢想。宋桃儿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平日里内堂服侍老太太的人,都给我跪了!”于是,连着云樱、祥云这些一等大丫鬟在内,一共八人都在堂下跪了。宋桃儿说道:“你们侍奉主子,竟而监守自盗,真正不可饶恕!今日起,都出去罢,不必留在这里服侍了。”众人先是一呆,回过神来又都嚎啕起来,云樱和祥云更大喊冤枉,这些事与她们无干。宋桃儿却又喝道:“都住口!老太太病着,你们若是吵闹的她老人家病体越发沉重,又是一桩罪过!”众人只得收了声,云樱抽噎小声说道:“四太太明察,这些事想必都是外头账房干的,奴婢们只在内堂服侍老太太,怎能盗卖财物呢?”她当然要大喊冤枉,国公府老太太近身侍奉的丫鬟,衣食用度可比那寒门薄宦家的小姐还尊贵些,这等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怎能撒手?再说了,老太太早已私下许诺她,待她满了十八,就让她去伺候三爷,也不必当什么通房,过去就是姨娘,终身也有了倚靠。如今四太太竟把她撵了出去,那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宋桃儿笑了一声:“你这话,只好糊弄三岁的娃儿。谁不晓得你们,欺上瞒下,各样武艺都是齐全的。这些事,没有你们里应外合,怎能做的周密。你们平日伺候老太太衣食,用过什么吃过什么,心里没数么?谁又说你们一定要亲自出去卖这些东西了?再往下细查查,管账房的,管库房的,管采买的,再有二门上、大门上伺候的小厮,哪个跟你们沾亲带故,不就全明白了?你们懂事的,如今收拾了出去就罢。再要厮缠,往下深究起来,终究拔出萝卜带出泥,可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