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和光脸色苍白,回到陶瑞的别院,沉默地听他讲述这场残忍的战事。西雪和东夏两国积怨已久,时时交战,但东夏国的国力没有西雪国强盛,东夏国时常惨遭落败。这次指挥战事的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修士,被奉为国师,东夏国在他的带领下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了国都。大军兵临城下,皇城有着道道大阵守护,东夏国的使者循循善诱:“只要打开城门,自愿受降,我们必不会杀伤百姓。”殷和光的父皇最后还是开了城门,不料东夏国背信弃义,进城开启了一场残忍的屠杀,最后一把大火,将皇城烧了个干干净净。陶瑞跪在殷和光身前,低头埋在他膝弯,痛苦与怨恨让他浑身都在发抖,几乎是从齿间一字字地磨出了话:“您一定,一定要报仇雪恨!”殷和光眼底多了几分茫然。还在尘世时,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有无数人悉心呵护着,剃度修行后,他又是宗门向往的未来,被严厉教导,仔细看护。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大脑一时陷入空白。陶瑞却逐渐亢奋起来。一个强大的修士,要碾灭俗世的国家再简单不过。但是殷和光沉默许久后,拒绝了。陶瑞被当头泼了瓢冷水,又嘶声请求了许久,见殷和光闭口不语,愤而起身离去,召集了所有的家眷家臣,跪下来请求殷和光出手。师父的谆谆教诲,父母的养育之恩,家国的责任重担,仁慈宏大的经义……所有的一切都在撕扯,殷和光闭了闭眼,艰涩开口:“陶施主,改朝换代,如河流奔涌,不可逆改。”陶瑞眼底通红,一句一磕头,磕到地上见了血,也依旧没有得到答复。他跪求到天黑,最后冷笑了声,不再说话。当晚,殷和光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别院中已经尸横遍地。陶瑞的剑从最后的一位夫人心口拔出,血淋淋地横在自己脖颈前,状若癫狂地大笑过后,厉声诘问:“你连我们都救不了,你修什么佛?成什么仙!”殷和光脑中嗡一下,翻手隔空打飞那把剑:“你在做什么!”“殷和光,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又出什么手?害我们落到这般境地,满意了吗?”“我……”殷和光神思大乱,握着念珠的手指陡然一颤。“你连你的国家、你的生身父母都不要了,血海深仇在前,慈悲为怀?伪善小人!”陶瑞重新捡起血剑,冷冷道,“我就算化为厉鬼妖邪,也势要杀光东夏国人。”“记住了,我们都因你的不作为而死。”血光一闪,陶瑞砰然倒地,死不瞑目,煞气怨气冲天。殷和光僵硬地立在一片血泊中,五脏肺腑仿佛被人紧攥着,痛苦得蜷缩下身子,难以呼吸。他恍恍惚惚地收敛了满地尸骨,画下阵法,压住了陶瑞后,前往了自己的故国。无数死不瞑目的冤魂,徘徊在烧得焦黑的西都内,见到殷和光,纷纷围了上来。“太子殿下,您要为我们报仇雪恨……”“你来晚了,你来晚了啊!”“你不是飞天遁地的神仙么?我要那些东夏人不得好死!”殷和光在城中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他们临死前被百般折磨,甚至连冤魂也没能生成,魂飞魄散了。无数人指着他,无数声音环绕在侧,师父的教诲却在脑中不断响起,整个世界仿佛割裂开了,他是佛宗寄予厚望的佛子,又是尘世西雪国的太子,所有人都在诘问着他,要他这样做,要他那样做。殷和光浸在那一股股无边的怨念中,无声低念往生咒,以身为代价,度化了满城不愿离去的怨灵,送他们前去轮回。金光灿灿,佛乐声响,整整百日。精疲力竭后,他在故国的焦土中昏了过去。等醒来时,他坐在另一座起火的城池中,满地尸首,雪白的衣袍上浸透了血。我做了什么?殷和光脑中空空荡荡,望着自己手掌上的血,不可抑制地打起了战。他敬仰的师父负手在侧,深深一声叹息,回身一指点在他眉心。“你忘不了尘缘,铸成大错,念在你天生佛骨的份上,为师罚你禁足优昙山,再也不得下山。”“这些俗世记忆,便封印了吧。”“昙鸢,你让为师很失望。”被封印的记忆一点点回归,昙鸢脸色雪白,手中的法杖砰然落地,按着额头,发出痛苦的低吟。这一城的冤魂,难道……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是救济苍生的活佛,只是个手上沾满血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