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年节,宫里宫外张灯结彩,可惜再红的灯笼也掩不住宫中的萧条。萧家到了父皇这一辈,手足相残人丁寥落,皇室宗亲血脉几乎断尽,连个像样的宫宴都凑不齐。
但祖宗规矩不能废止,内务府也不敢懈怠,该上的菜该行的礼一点没落下,萧焕、萧嫱和萧瑾三个人守着偌大的宴会厅,气氛略显冷清。
叶婉曾救过萧焕一命,为了报答她的恩情,萧焕许给她一道空白圣旨。多年前帝后决裂,叶婉在圣旨上写下了皇帝永不得纳妾的誓言,逼着萧焕遣散后宫,因而宫宴上一个妃嫔都没有。
叶婉也因这道圣旨坐实了妒妇的身份,朝臣屡次怂恿萧焕处决妒妇,广纳后宫,都被萧焕以天子不可反悔的理由驳回了,朝臣们碰了一鼻子的灰,渐渐的不敢再提了。
从前,萧嫱最讨厌逢年过节,旁人都是阖家欢乐热热闹闹的,惟独宫里一片冷清,父皇的脸色也会变得阴沉沉的。她不敢和父皇搭话,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年幼的弟弟身上,弟弟同样拘谨,两个小小的人儿在一片暮霭中抱团取暖。
这个年节同往常一样,萧焕眸光冷淡,偶尔几次抬头,都是朝着冷宫的方向,他一杯又一杯的酗酒,周身的戾气也愈发浓烈。
宫人们在背后议论说,身为皇帝却不能纳妾,比寻常人家都不如,平时倒还好,过节的时候连一桌牌九都凑不齐,可不得生气吗?
重活一回,看事情比旁人明白,萧嫱不忍心看到父皇形单影只,端着一盘点心来到萧焕身边,“父皇,这个很甜,您尝尝。”
萧焕拿起一块点心,勉强咬了一口,“嗯,还不错。”
萧嫱见他没有拒绝,又帮他夹了一些菜,“儿臣看父皇一直在想事情还没有用膳,今晚要守夜,吃饱了才有力气。”
萧焕冷如冰山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暖意,虽然不能与婉儿共度佳节,可是一看到与婉儿有七分相像的爱女,心忽然没有那么疼了。
台下的萧瑾看着父女二人温馨的场面,落寞的垂着头,往年陪着他欢声笑语的长姐,终于还是和他形如陌路了。
萧嫱,不会再原谅他了。
用过晚膳,萧嫱提议去城楼上看烟花,萧焕破天荒的没有拒绝,他拉着萧嫱的手经过萧瑾身边时,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对于这个并非皇家血脉的孩子,萧焕从前只当他是一枚注定被牺牲的棋子,他深知不该对棋子倾注过多的感情,如今却不一样了,既然选择了另一条路,他若安分,将来做个亲王也未尝不可。
“瑾儿,你也一起来吧。”
这还是萧焕第一次和颜悦色的与他讲话,萧瑾愣住了,两世的父子情谊纵然隔了血海深仇,却也没那么容易断掉,前世他用尽手段博取父皇欢心,始终没等来他的青眼相加,而今天,他却如此温和的同自己讲话。
见他一直傻站着,萧焕深知自己从前的冷漠吓到了这个孩子,轻轻叹了口气,主动的牵起他的手,“走吧,再晚一些,就看不到烟花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的登上城楼,万家灯火尽收眼底,一年一度的烟花大赏在午夜钟声敲响之时拉开帷幕,夜空之上,五彩斑斓的焰火一簇簇的绽放。
萧焕左手牵着萧瑾,右手牵着萧嫱,一家人站在焰火之下仰望天际,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惬意。
不知是哪家的烟花,冲上天幕以后,在空中勾勒出红色的凤凰图案,一时间,四周的焰火黯然失色,火海中的凤凰盘踞在云端之上,宛如涅槃重生。
萧焕苍白的脸上映着火光,仰望着高飞的凤凰轻声吟诵,“凤凰于飞,辉辉其羽,四海安平,山河长青。”
烟花易散,凤凰缓缓消失在天际,寒风中,他瘦削的身形更显单薄,忽而咳嗽起来。
萧嫱紧紧握住父皇的手,该来的还是会来。父皇的病就是在年节之后越来越重的,小皇叔虽然死了,可是他种下的毒已经渗进父皇的五脏六腑,这毒先坏了父皇根本,然后蔓延全身,让父皇迅速衰老死去。
她的父皇,注定会英年早逝。
见她担心,萧焕强忍不适,笑着说没事,“不过是伤风咳嗽,瞧把你紧张的。”
现在是没事,可将来呢?今天是团圆的日子,萧嫱心里再难过也不能表露出来,她抱住萧焕,撒娇道:“儿臣也累了,父皇,我们回去休息吧。”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萧焕干脆将她抱在怀里,“父皇好久没有抱你了,今晚,朕送你回去。”
见萧嫱有拒绝的意思,萧焕抢先一步道,“不许拒绝,这是朕的命令。”
好在城楼离公主府不远,萧嫱只好答应他,嘴上却不依不饶,“父皇真是越来越任性了,若是被那些文臣知道,又要扰您清静了。”
萧焕闻言放声笑道,“谁敢多言,朕就罢了他的官。”
萧嫱趴在她肩头上也笑了起来,但眼睛蒙了一层雾气,亮晶晶的。
这一幕刚好落在萧瑾眼中,他迅速低下头去,按理来说,他应该恨萧焕的,知道他命不久矣自己应该开心,可是一看到她的眼泪和不舍,自己对萧焕的恨意突然就消失了,反而想让他多活几天。
看着父女情深的一幕,他心里仍有嫉妒,难道重活一世,他对萧焕仍抱有希冀,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吗?
烟花络绎不绝的响着,走在巷子里仍能看到,但是这些烟花远不及凤凰于飞来得惊艳,她抬头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
萧焕也只驻足停了一会儿,继续前行,“朕会派人寻找燃放凤凰烟花的人,重金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