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想的一样,青虬虽然是被大幻灵术召唤出的妖兽,却也是动物。他天生亲近动物,铃铛也同样对青虬有效。可纪琅现在除了摇着铃铛,蛊惑着青虬游进青草湖,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的大脑,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甚至连双腿都在发软,像站在虚无缥缈的云端。他……如果说之前还有后悔的余地,从摇动铃铛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从此对他来说再不可能。姜同,大司巫,巫官署……甚至他辛辛苦苦、九年行巫在外积攒的资历与功绩,全在这一刻化为了云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云梦泽。纪琅活了二十四年,哪怕是在前一天、前一个时辰问他,他恐怕都不会相信自己能做出这种事。他与桑田决裂,帮忙毒害周天,现在又背弃姜同,哪有人能不给自己留一点儿后路?他这么做图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无愧于心吗?纪琅闭上眼睛,手中的铃声清脆悦耳,与他一起微微颤抖着。青草湖的另一边,周天并听不到纪琅的铃声,此时青虬已经有半个身子过了垭口,正是收网的时候。周天从腰间抽出剔骨刀,将刀背咬在嘴里,两手抓紧锁链,重重一抽!锁链一节节发出咔咔脆响,设置好的活扣骤然收紧,顺着青虬粗糙坚硬的鳞片下滑,正卡在了它的前爪上!青虬卒然窜起,一声长吟。无数水浪在一瞬间溅起,周天右手抓起剔骨刀,左手将锁链在手腕上飞快缠了几圈。下一刻,他已在高空之中!震耳欲聋的吟声回荡在湖上与山间,青虬不能飞行,可仅是直起上半身便已有旁边山丘的一半高。比起来,抓着锁链被吊起、飞在半空之中的周天渺小无比。就像蚂蚁对大象,像飞虫对雄鹰。桑田在山上,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她知道青虬进来应当是有什么人帮了一把手,方式像极了纪琅。可现在的情况,让她再没有半分心思思考这些。远处的周天仅是一个小点,被细如蛛丝的锁链吊着重重砸在青虬身上,又弹开一段距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桑田看得几乎忘了呼吸,可接着她反应过来,立刻拿起一根鱼骨,在鱼枪旁的符文上补了几笔。这是周天之前的叮嘱。鱼枪刹那间光芒大盛。锁链活了一般极速收缩,与鱼枪最近的锁链竟离奇地消失,反而是原本有一段距离的锁链过来接上。锁链急剧缩短,一端连着山峰,一端死死卡住青虬,竟真的开始将青虬向山的方向拖来。青虬也已经发现不对,愤怒地长吟一声,带着周天向水面冲去。又是万顷波涛,水面爆起震得桑田脚下颤动,波浪溅出的水雾随风飘上她的脸颊。水面上涌动无数气泡,高高低低地起伏,显出下面巨大骇人的影子。桑田害怕地闭上眼睛,然后僵硬着身子继续看,紧张到生不出任何担忧与恐惧。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青虬被锁链一点点拖向靠近岸边的浅水,终于那巨大的身躯因为水面的低浅不得不露出水面。在浅水中,它像一条长出四脚的蛇一般笨拙爬动。周天却已经抓住了它鳞片上的一处凸起,牢牢将自己挂在了青虬身上。比起青虬来他实在太小,青虬根本感受不到他的位置,却本能地知晓有东西在自己身上,于是发着狠心在根本盖不住它身子的浅水里疯狂翻滚。湖水成了一片泥泞,周天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在锁链和青虬的鳞片之间辗转腾挪,准确闪躲青虬的每一次挣动。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衣服被溅上泥水,人却已经翻到了青虬的脊背之上。-姜同站在窗口之前。窗外是一棵黄杨树,郁郁葱葱的叶片随风微颤,在院中投下大块阴凉与斑驳。屋中的暖炉烧得很旺,这也是姜同少有能穿的单薄的时候。他仅是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目光却像能穿透实质,看到百里千里之外发生的事。但贵族礼教与极好的涵养让他在这个时候也仅是微皱眉头,稍转身子看向身后的侍从。侍从早已恭敬地站在那里,手中托盘上的白瓷碗中装着一碗清水。不,不是清水。认真看去,与水井中打上来的水或者清冽的山泉水不同,白瓷碗的水中悬着细小的颗粒,一粒粒相加,最终使整碗水显出非常微弱的淡绿色。乍一眼与普通的清水的确无甚区别,但是如果有千碗万碗相加起来,便是云梦泽湖水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