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知道要给他上药了?以前干什麽去了?为什麽打他这麽重这麽狠?你是不是想打死他?”耿少英原本只是气他把程松直打得起不来床,可是一说话,整个人就像回到了过去,“他做错了什麽你要这样打他?他那麽听你的话,你让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挨打都不敢吭声,你呢?!你就没有一点点舍不得?没有一点点心疼?现在后悔有什麽用?没有用了!”
护工被耿少英吓了一跳,又怕惊着易老师,忙过来扶着,低声劝道:“您别这麽激动,少说两句,易老师不清醒了,您这样,他情绪很容易波动的。”
耿少英竟笑了起来:“情绪波动?你知道耿少英的情绪是怎麽波动的吗?是你,你毁了他,你打他骂他,不断地否定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让他对你对这个圈子全都失望了!”
易老师呆愣愣地摆摆手:“不是,他不听话,我才打他,他逃课,别的老师来告状了,不好好学习,该打。”
“逃课?耿少英逃过课吗?他敢吗?他比所有人都早到教室,比所有人都晚离开,就怕你说一句他偷懒不爱学习!”耿少英眼眶通红,“他就那麽一次想逃课,他只是想想,你就让别人打他,你回来还要检查他的伤,你还觉得打得不够重,又打了一次。他是人啊,你就这麽羞辱他!”
易老师低下了头,仿佛在努力回想到底是哪一次,可是他什麽都想不起来,只是否认:“不会的,我不让别人打我的少英,我的少英最可怜了……”
“他可怜,他为什麽可怜呢?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这麽对他,他怎麽会可怜?”耿少英看看他手里的药膏,冷笑道,“上药?你给耿少英上过药吗?你不会给他上药的,还不允许他自己上药,说要疼着长记性,说他活该只能趴在床上学习,说他一天不疼就不长进,你都忘记了?可是我怎麽忘得了?你糊涂了就一了百了,我怎麽办呢?”耿少英说罢,擡手捂住眼睛,遮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
易老师好像察觉到了什麽,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次卧的方向,最后还是选择了绕开耿少英走向次卧:“少英不怕,老师来了,老师来给你上药了……”
护工扶着他,忙道:“易老师,我去给少英上药好不好?您去坐着,歇一歇。”
易老师站在次卧门口,犹豫一会,把药给了护工:“你去,不要告诉他,是我给他上药,不然他就不怕我了。”
“哎,好,我知道,您歇着去啊!”
易老师像一个气球,被耿少英一顿话给说洩气了,垂头丧气地就往阳台走,要找他的摇椅。
耿少英冷静一会,觉得自己反应也太大了,无奈地摇摇头,去接了给程松直上药的活:“你看着他吧,别出什麽事。”
程松直一整天都没下来床,连晚饭都是耿少英端进来给他吃的。因为不方便行动,耿少英让耿尧安睡楼下刘老师家,他则在这里陪着程松直。
耿尧安意外地听话,一个人下去了。
“师伯,您还是去陪着阿葵吧,阿葵小,总是不方便。”
“现在是你更不方便吧。”耿少英笑笑,“别担心阿葵,他看着什麽都不懂,其实什麽都会,你就安心睡吧。”
折腾了一天,程松直也实在累得很,什麽也不想理,便趴着睡了。耿少英一整天情绪都不太对,发洩了那一通也没有什麽用,就像他说的,易老师糊涂了就一了百了了,受折磨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躺在床上,借着床头小灯看程松直熟睡的面容,真的很他当年很像。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耿少英警觉地看过去,见易老师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进来:“我要看看少英……”
耿少英一个激灵,慌忙起身,拦在易老师身前:“他已经睡了。”
易老师一愣,嘴唇动了动,又探探头,想看看床上的人,可面前这个人实在挡得严实,最后只能作罢,喃喃道:“睡了就好,睡了就好……”说着转身,慢慢朝门口走。
耿少英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度了。现在已是深夜,护工定然睡了,易老师应当是一直睡不着,实在不放心才来看的,他不应该这麽不通人情。
可才想完,耿少英又立刻自嘲起来,这才几天,他怎麽就开始给易老师开脱了?
外面灯都熄了,只有这间卧室的一盏暖黄灯光照着,也不知道这个小老头子怎麽过来的,耿少英有点担心,擡脚跟了上去。
易老师似乎忘记卧室在哪一边了,又像是不知道这会该去哪儿,就在门口打转。耿少英按亮过道的灯,轻轻把门掩上,却不说话,仿佛只是来给他开个灯。
易老师像个从来没见过电灯的小孩,仰头看了一会,又看看耿少英,自己慢慢地往客厅挪了。
耿少英没办法,只得跟着去,把客厅的灯也打开了。看着易老师慢腾腾地在沙发上坐下,耿少英才反应过来,他离开这里已经二十二年了,却还能记得电灯开关的位置。
他曾经,是把这里当成家的。
耿少英揉揉鼻子,也走过去坐了。也许是夜深人静,耿少英的心也意外地平和,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竟觉得没那麽可憎,只是有些感慨。
易老师呆呆坐了一会,突然转头来问:“你给少英上药了?”
耿少英眨眨眼,垂下眼帘,心想,他是不是把我当成护工了?
“上了,”耿少英到底心气不平,有点报複的恶意,“打得很重,出血了,可能好多天都下不来床,也不能去上课,今天晚上吃不下饭,一直吐,还发烧,疼得要晕过去了……”耿少英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发现这些话并不是夸张,而是他曾经的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