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直平时不爱多说话,可一说起来也有点像当年的程映泽,滔滔不绝,话都不会停。程映泽听了几句之后就往后退了退,接着跟曹毅打嘴炮去了。
“你是真没礼数,在师爷面前,连敷衍都没有?”果不其然,曹毅一抓住他的毛病,就要开始指责。
程映泽淡然处之,轻声道:“恭敬在心,不在虚文。”
曹毅一愣,却没有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道:“心中恭敬当然好,但是如果一开始学不会什麽叫做恭敬,难道不应该用外在的规矩来约束吗?说到底,你唾弃的那些规矩,不过是表达恭敬的一种形式,你在这个师门里,就要认同这样的形式,否则,如何区分师门内外的人呢?”
“曹毅,不要装了,你在高校这麽多年,自己也有徒子徒孙了吧?你扪心自问,所谓的师门,到底是什麽?是更快的发表文章的速度,是学术会议上的寒暄,是出书之后四处赠人的得体,是更高的地位,更多的头衔,更丰富的资源,对吗?虽然我不在这个圈子里,但是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寒门能出贵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有时候站在讲台上看教室里的学生,一想到他们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一上大学,发现自己比不过人家,是因为人家有一个当教授的爹,我心都要碎了你知道吗?你们垄断了千万读书人的资源,然后趾高气扬地说要区分师门内外的人?曹毅,做坏事可以,不要做了坏事,还把自己说得很高尚。”
曹毅被他说怔了,脸上顿时有些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反驳:“我不否认,学术圈里确实有一小部分这样的人,但是绝大多数都……”
“曹毅,你敢不敢发誓,你这麽多年发表的文章都是自己匿名投稿,走正当程序发出来的?你敢不敢发誓,你的研究生博士生每一个都是凭自己的实力考上来的,没有一个关系户?你敢不敢发誓,你申报课题评职称,从来没有找过别人帮忙?!”
声音越来越大,把另外几人都吸引了过来。刘巍思听了一两句,劝道:“映泽,水至清则无鱼。”
程映泽仿佛没听到,依旧仰着头,道:“可是我敢发誓,我这麽多年,班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考了全a+进来的。所谓的师门,伤的是这些努力读书的孩子的心。”
罗毓走过来挽着程映泽的手,边走边道:“现在大环境如此,你怪一两个人是没用的,曹毅在圈子里,也有很多为难的地方,映泽,不要太苛求了。”
“我知道没有什麽办法,就是心里很难受。”
“师母知道,你以前就是这样,很有正义感,追求公平,你上学的时候有回打篮球,说裁判判得两边不一样,你明明赢了比赛还要去争,争到后面大家打起来了,都被拉去教育了一顿。”罗毓回忆着过去的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一次我本来以为你老师又要打你,结果你老师一直夸你干得好,可把我气死了,这不是教孩子去打架嘛!”
程映泽也忍不住笑,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一群人慢慢地走到墓园门口,本来要分别的,曹毅却提出开车送他们,不然他们还要去打车,实在麻烦。刘巍思也不推辞,笑着答应了。
程映泽毫不客气地坐副驾驶,让小孩陪着两位老师坐后面。曹毅有些警告地从镜子里瞪了瞪他,并不说话,啓动车走了。
送几个人到了学校门口,曹毅就停了车。趁着后座下车的当儿,曹毅还见缝插针道:“虽然你说的那些我承认有问题,可是在师爷那个时候,师门的存在却是很有必要的,你虽然反驳,却一样接受师叔的教导,师叔偶尔责打你,你也一样会接受,不是吗?”
“我接受,是因为我知道老师爱我,”程映泽手放在门把上,随时準备下车,“我知道他的心意,自然会尊敬他,规矩多了倒显得束手束脚。”
“那是因为你没规矩惯了。”
“但是师爷并没有因为我没规矩就不喜欢我对吗?师爷喜欢我有话就说,喜欢我会闹会笑,师爷喜欢活生生的人,不是喜欢一个被规矩捆绑手脚的木偶。美人在骨不在皮,师爷教导学生的内核在于爱,不在苛责。”程映泽打开车门下了车,关上车门前道,“你的老师从来没学会这一点,你也是。”说着“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几人慢慢地往学校里走,刘巍思埋汰道:“你说你非跟他争什麽?他这麽大年纪了,指望他改?”
“他爱改不改,但是他能不能别老是一副别人都错就他对了的神气模样?烦死了!”
刘巍思无奈地摇摇头,懒得理他了。
“松儿,”罗毓摇着小孩肉肉的小手逗他,“听说你昨天给严先生背了一首诗啊,来,背给奶奶听听。”
程松直抱着一瓶哇哈哈喝得“咕咚”响,闻言放下哇哈哈,擡手豪爽地抹了一把嘴巴,黑黑的眼珠子一擡,大声喊起来:“一去!二三里!烟村!嗝!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罗毓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拍拍手道:“是谁教我们松儿背这麽厉害的诗呀?是不是大怪兽?”
今天大怪兽陪着妈妈去见朋友了,把小奥特曼留给了刘巍思和罗毓。程松直好像知道今天可以为所欲为,堂而皇之地说起了大怪兽的坏话:“不是大怪兽,大怪兽很笨,什麽都不会。”
“哦,那是谁教我们松儿的呀?”
小肉手握成拳,挥了两下:“是一个打怪兽很厉害的哥哥,他教我用这个打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