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知笔记本失踪那一刻起,压在心头的几分忧虑、几分紧张,这时候,全都慢慢散去。化成任务失败的悲壮。梁橙用最快速度给爷爷发去一条通气的短信,跟在徐晏驰身后,一步一步走向那间、她每天都会进出许多次的办公室。大概是她的神情实在太过惨烈,路上,同事们都向她投以关切的目光。保洁将整间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徐晏驰来之前,梁橙刚刚完成她每日的例行工作,将需要今天就签字的那部分文件贴上红色标签,放在最靠近他右手的位置。不到半个小时,她再次进到这间办公室。身份从员工变成了潜在罪犯。徐晏驰走到办公桌后,梁橙停在桌前,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他将手中笔记本放到桌面,语气和往常一样,极其自然地吩咐:“给我煮一杯咖啡。”不过往常,他很少使唤梁橙给他煮咖啡的。现在知道她是来卧底的,捏着她命脉,连她的劳动力也要多压榨压榨是吗。梁橙转身走到边柜前,从上方一扇柜子里取出咖啡豆。最近她跟谭珍珠学了一手煮咖啡的手艺,有条不紊地将豆子倒入咖啡机,打磨成粉,用压粉器压到平实,放上机器,再取一只杯子,温杯后放到金属分流嘴下方。褐色咖啡液缓缓流出,灼热白气向上飘转。梁橙在轻微的水流声中,注意着另一边的动向。徐晏驰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简洁的两句便挂断。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尽管已经做足心理建设,梁橙的心脏还是回光返照地扑腾了一下。徐晏驰翻开扉页,将夹在上面的黄色便签拿下来。梁橙还记得扉页上的内容。她在第一页记录自己整个卧底任务的总体进展。第一步是:入职盛来,打入内部。转正的那一天,她在后面打了个红色的勾。至于便签……梁橙没有在扉页贴过便签,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跟岑尉吃完饭的那天晚上,她对徐晏驰到底吊死在哪一棵树上,太过好奇。笔记本不在手边,随手在便签上画了幅小画,贴在记录他私人情感的那一页上。梁橙端着咖啡走回去,放到桌子上。徐晏驰不喜欢加奶加糖,那深褐色的液体,大概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苦。徐晏驰从本子上抬了抬眼:“梁秘书绘画水平不错。”这时候夸她画画水平,是讽刺吧。梁橙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谢谢。”徐晏驰的视线已经落回去,修长手指将页脚挑开,翻到下一页,慢悠悠地说:“不客气。”咖啡盛放在一只纯白色的陶瓷杯碟,热气轻盈袅绕在上方。他偏爱的蓝山,闻起来有独特的香气。徐晏驰却没有要拿的意思,翻着笔记本,意味不明道:“梁秘书的笔记,好像都和我有关。”梁橙用沉默作回答。徐晏驰只要不傻,就认得出来那些内容都和他相关。当着她面,徐晏驰不慌不忙、一页一页地翻过,每页都会停留一到两分钟,仔细阅览上面的内容。这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她怀疑徐晏驰是不是故意用这个方法,折磨她的心理,瓦解她的心理防线。你平时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呢?那么简单的笔记,你自己的信息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需要看得那么认真吗?梁橙用脚趾抓出来两座城堡,可能是累了,她逐渐对这种凌迟免疫,心如槁木,神色也变得麻木。她静默地站在徐晏驰的对面,等待他看完,再对她这个卧底进行发落。徐晏驰观看笔记本的过程,梁橙在心里为自己短暂的、为期三个月的卧底生涯进行哀悼。结束了。就到今天。以这种方式暴露,是她一开始没料想到的。徐晏驰发现她是卧底,应该就会开始着手调查她的身份了。她和爷爷的关系、和太科的关系,很快就会被他知道。他心眼那么小,小肚鸡肠,不知道会不会报复她。会报复爷爷吗?到时候两家之间,恐怕又要一番腥风血雨。太科现如今的境况,要是徐晏驰赶尽杀绝,不晓得能不能撑住。老实讲,这三个月时间,梁橙跟徐晏驰的接触逐渐增多,对他其实有那么几分改观。他在公事上的极高专业性,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风度,以及梁橙两次差一点遇到麻烦,他都没有责怪,反而帮她解决,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会因此对她的“背叛”更为暴怒吗?梁橙不免感到几分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