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欠了两百多万,那是我爸第一次打他,拿皮带抽的。他跪在家门口痛哭流涕,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赌了。我爸气得躺了两天才好,最后拿积蓄帮他填上了窟窿,又腆着老脸托人,给他安排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他真的改正了,每天好好上班,回家还学着做菜,周末带我爸妈出去休闲。”梁橙安静地听着。这种故事大多都有着同样的结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故态复萌,自己的薪水输完,就从家里偷。我爸妈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什么方法都试过,就是改不掉。断断续续地,就这样把我们家掏空了,我爸妈为了给他还债,最后不得已把住了三十多年的房子卖了,现在住在我帮她们租的两居室里。”梁橙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昨天我哥来云沂了,找我,借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我上大学开始,他就陆陆续续地问我借生活费,起初是几百、几千,然后越来越多。”“不过我没给。这是我第一次狠下心拒绝他。”谭珍珠抹去眼角滑下来的水迹,吸了一口气说:“他哭了你知道吗?穿得邋里邋遢,胡子拉碴也没刮,哭着跟我说对不起我,对不起爸妈。我就想起我小时候每次一哭,他就抱着我下楼溜达,到处跟人家现我流鼻涕的样子,我快烦死他了。但是亲戚朋友还有邻居都知道他疼我,每次见我就问,你哥呢。”“小学六年级有一回,米雯在学校乱编我的坏话,同学都信了。我跟她吵架没吵赢,气哭了,给我哥打电话。他课都不上了,从学校翻墙出来,带着他那一帮傻逼朋友气势汹汹跑过来找米雯麻烦,米雯吓哭了,哭得可惨了,你肯定想象不到哈哈哈。”说到死对头的昔日窘状忍不住得意。“然后被我们学校老师发现,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差点报警。”“我高中考到了省重点,要住校,送我去学校那天,他非要给我铺床,铺的比狗窝还乱。走的时候一个劲说我,一会可别哭鼻子。后来我妈跟我说,回去的车上他自己在那哭得稀里哗啦的,说我们珍珠都没住过校,一个人在那好可怜,喊我爸调头回去把我接回来。”梁橙安安静静地听着,除了让她靠着自己,不知如何安慰。可能人性就是如此复杂,不是非黑即白,不能当断则断。一个人的双面无法切割开来,拥抱他,坏的一面就要包揽;若想割舍,那些浓厚的情感也会连带剥离。谭珍珠说完,心里松懈不少,转过来问她:“你呢。这个世界上也有用钱不能解决的烦恼吗?”时钟在如水的夜色里荡过两点,两人都没有困意,头挨着头说话。梁橙在心里酝酿几番,才能将那团秘密剥开,从难以启开的牙关吐出:“我爸妈结婚,是家里安排的,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政治联姻,对这种上流家庭来说,并不稀奇。谭珍珠上学时没少看这类言情故事,但先婚后爱的浪漫结局,只会发生在小说里。“后来离婚了?”谭珍珠问。梁橙点头:“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刚刚上小学。”“离了也好,硬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谭珍珠摸摸她头,“你跟你妈妈吗?”“嗯。”“你妈妈对你好不好?”梁橙从未和任何人、包括爷爷在内,说起过这些事情。从未启齿过,对她来说有些艰难。谭珍珠问一句,她答一句,要很缓慢、很小心地,一点点打开那个匣子。“我妈妈对我很好。”梁橙的记忆里,爸爸和妈妈之间也曾经有过一段和平时期,两个人对她都很好,那时候家里是和睦的。她那时还很小,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从某一天,两人发生一场很大的争执,那种和睦就再也没有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差,妈妈对爸爸好像有很大的意见,爸爸不爱争吵,总是沉默已对。梁橙更亲妈妈,两人决定离婚的那一天,她毫不犹豫,扑向妈妈。妈妈是很疼她的,只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没过多久,妈妈又结合了新的家庭。“我继父不太喜欢我。刚开始还好,看在我妈妈的面子上,对我还过得去,不冷不热的,只是我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会故意冷落我。”梁橙心思很敏感,继父对她的不喜从未宣之于口,但她感受得到。住在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家里,让她有一种寄人篱下的不安全感。她小心翼翼地告诉过妈妈,每次妈妈都安抚她:“别多想,他是你爸爸。”不是的。对她和继父来说,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