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害羞,我就是——”
“是什么?”伊雷把手伸进被子里,捏着雪莱的耳朵。
终于,后者不堪其扰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金发乱蓬蓬地挡住大半脸颊。
“我只是……觉得很难堪。”雪莱用手臂挡住通红的眼眶,把脸转到一边,避开伊雷投来的视线,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哭过。”
伊雷轻笑一声,“但是哭出来以后,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雪莱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伊雷揉了雪莱的头顶一把,“会哭会笑才是人,有什么可难堪的。”
雪莱安静了一会儿,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如果我因为什么事而哭,我父亲就会罚我在走廊里站一整天。那是所有惩罚里最重的一种,因为我父亲认为,只有下等人才无法控制情绪,身为贵族,必须随时随地都有优秀的情绪管理能力。”
“那你父亲是错的。”伊雷毫不犹豫地说道,“会哭会笑、会吃会饿是人的本能,遇到什么事都不哭不闹不生气的还是人吗?那是机器。”
“曼塔家的人都是这么长大的。”雪莱转过头看向伊雷。
“那你们家的人都是傻逼。”伊雷直截了当地评价。
雪莱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褥发出一阵窸窣声,伊雷在雪莱对面躺下,伸手替他把挡住脸的凌乱发丝往后理了一下,“说实话,老板,认识你这些天以来,你现在的样子最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话,难道我以前不像活人吗?”
“有一点吧。”伊雷闷笑道,手指从他的发间滑过,“漂亮、精致、有钱、有教养,唯独不会哭不会笑,像个橱窗里的洋娃娃。现在看到你原来也会哭成这样,我倒放心了,看来你确实是个人类,不是什么曼塔家新款仿生机器人。”
雪莱没好气地说:“你该庆幸我现在浑身没力气,不然大小打你个半死。”
伊雷毫不介意地大笑起来。
伊雷·哈尔顿在这样的事情上总是拥有敏锐的直觉,有时甚至过于敏锐,让雪莱感到毛骨悚然。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父亲的教导是错的,曼塔家的家训是错的,他迄今为止所遵从的人生信条都是错的。
可这些错误的部分早已构成了他的全部,毛发、皮肤、血肉、骨骼,他一切的一切都属于那个只有错误的世界,无法拆分,无力生还。
“而且,你现在的样子也更可爱。”伊雷忽然凑到雪莱耳畔,压低声音说,“眼睛红红的,真像只兔子。”
雪莱刚降温几度的脸再度泛红,他抬腿踹了伊雷一脚,只是刻意避开了右下腹。-
即便是花了480块的所谓最高级房间,也窄小得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间卫生间。
墙面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油渍,雪莱甚至不敢去想那到底是什么。薄薄的木板根本挡不住从卫生间传来的水汽,只要有人在里面洗澡,床脚就必定会弄湿,长此以往,床单上留下了一块明显的水渍,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但此刻的雪莱没有半点抱怨房间的心思,只是靠在床头安静地坐着,望向床头柜上插在饮料瓶里的玫瑰。
入夜以后,雪终于停了,一直狂躁不安呼啸的风也安静下来,窗外的街道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在月光的映衬下反射出淡淡的蓝色荧光。
伊雷正在浴室里洗澡,脏衣服满不在乎地扔了一地。隔离浴室的那道破木板上下都有缺口,隐约能看见他搓了满头的泡沫,一边还哼着一段欢乐的小调。
雪莱把头往后靠,唇角勾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这环境本应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的,可是不知道是他哭得太累,还是伊雷的嗓音听起来太舒服,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如果时间就这样停下或许也不错。
伊雷很快洗完了澡,水珠从他发梢滴下。他不怎么仔细地随便一擦,在胯间裹了条毛巾就走出来。
“我刚才居然在浴室墙角上发现了个蜘蛛。”伊雷一边擦头发一边说,“真有意思,每天那么多人在这洗澡,到处都是水雾,它干嘛非要在这织网?我家以前也总在浴室发现蜘蛛网,难道是因为有水的地方虫子比较多……”
雪莱没有应声,伊雷发现他低着头,目光停留在那朵摆在床头的玫瑰上,于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将温暖的雾气一并带过去。
“怎么了?”
“你是在哪买到的花?”雪莱抬起头问,“天寒地冻的,又是在下城区。”
伊雷笑了笑,“杜哈特人会给天使献花,所以在教堂附近有一家花店,所有的花都是在专门的大棚里种的。受灾以后,他们缩减吃穿、增加税收,独独就要保留这些莫须有的宗教仪式。花还是很新鲜的,除了贵以外没什么毛病,98块钱一支。”
说着,伊雷把那支鲜艳的玫瑰花从瓶子里拿出来,递到雪莱面前,“送你的这支花,本来可是要用来送给天使的。”
雪莱抿紧嘴唇,还是拿过了花支,“你今天花的这些钱,我可不会给你报销的。”
“我知道,送人礼物哪有把钱要回来的道理。”伊雷笑了,“我只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而已。”
雪莱捏紧玫瑰的花柄,安静地盯着火红的花瓣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用那双玻璃似的蓝眼睛看向伊雷,“哈尔顿,我已经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了。”
伊雷皱起眉,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被雪莱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