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知道皇帝起了疑,而她在皇帝疑心初起时的那一眼,恐怕已经让多疑的皇帝看出来了她可能并不真心爱他这个事实。早知道她就再装一装了,卫嬿婉心里百无聊赖的叹气,倒也没多后悔,也可能那时她真的装不下去了吧,她好累,演不动了。
皇帝再来永寿宫的时候,脸色好了不少,问过她的身体状况,知道她差不多病好了之后,又状若无意的提起了先前进给他的荷包香囊之事。卫嬿婉心中暗骂皇帝,面上却只能柔声道:“臣妾的手艺实在拿不出手,给璟妘做个只能贴身穿的小衣裳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针脚粗的叫谁看见都要笑话,臣妾也就愈发的不愿动手了。如今更是怎么起针都快忘干净了,只是进给皇上的绣品,花样儿和绣线都是臣妾自己挑选的,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皇上勿怪。”
皇帝听她仍像往日一般轻声细语的解释,却不抬眼看他,心里慢慢的就有些发寒。他知道女人满心满眼都是他时是怎么一副模样,他见过;女人心死、不再爱他的模样,他也见过。所以他认得出她在体顺堂的那一眼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后宫里有很多女人,无论她们来时是什么模样,终究会在这紫禁城中变得面目狰狞或冷心冷意,可为什么就连他手里娇养着的小雀儿也变了?他有心放纵的护着她那一小片烟火人间的永寿宫,他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计较她那些不守规矩,可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曾察觉的时候,她竟也变得遥远又陌生了。
是因为一儿一女的死去,他不得已的冷漠伤了她的心,所以她不爱他了,还是她从来就不曾爱过他?皇帝罕见的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惶惑,他急需要一个什么东西来证明,她一直是爱慕着他的。“爱妃不必妄自菲薄,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哪个敢笑话你?朕砍了他。下个月就是万寿节,朕等着皇贵妃的贺礼。”皇帝再如何都舍不下脸来问自己的嫔妃要个亲手做的荷包,但是她向来体察圣意、心思玲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卫嬿婉低眉敛目,硬勾了勾嘴角,没正面回应,只柔声道:“臣妾病体未愈,就不留皇上在永寿宫用膳了,皇上日理万机,还请保重龙体。”她几乎是明着赶人了,皇帝面色又沉了沉,但终究没再说什么,起身憋着气出了永寿宫。
她那些个针脚,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进忠日日带着她做的荷包香囊或护膝,皇帝不可能没看见过。万寿节的礼,她为了万无一失,只是照旧让春婵按照以往的惯例准备了,虽也加了一个荷包,但是连布料都没自己上手裁,仍旧是让春婵做的,连花样儿都不是她额外挑的,只是惯例中最不出错的传统花样款式。
【皇帝:你不是说爱慕朕吗?这么多年你都是骗人的?】
【嬿婉:哪个骗你了?臣妾可没有,臣妾身为嫔妃,当然爱慕皇上啊。】
【皇帝:(气闷但无法反驳所以更气了)。】
断钗终章
过了万寿节,皇帝见她迟迟不肯为他亲手做一个简单的荷包,再来永寿宫的时候,眼里的寒芒掩都掩不住。“妻妾遵夫为顺,臣敬君为恭,奴才奉主为忠。朕自认对你不薄,你为何也要背叛朕?!”皇帝打破了自欺欺人的假象,紧紧的攥着她纤瘦的手腕,几乎要把她的腕骨捏碎,他愤怒的面容都扭曲了,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压下急欲喷薄而出的怒火,出声问道:“是谁?”她不爱他,那她爱的是谁?
见卫嬿婉在他的诘问中有些茫然失措的目光,还不等她开口,又接着质问道:“你不肯用心爱朕,那你爱谁?富察傅恒?或者,也是那个凌云彻?”
卫嬿婉抬着头迷茫疑惑的看着他,皇帝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茫然中似古井无波的眼底——不是,都不是?那是谁!
卫嬿婉用演练了无数遍的迷惘神情对着他,眼睛似是看向这个在盛怒中依旧想向她询问个根底的帝王,又似是谁都没看,她声音缥缈如在云端,带着自己也不确定的迷茫神色开口道:“臣妾不曾背叛您,臣妾一直谨守妾妃之德,不亲手制荷包也只是因不能将粗糙不雅之物进献给皇上。臣妾敬仰依赖的人一直都是您,可如果您问的是嬿婉,嬿婉不知要如何爱人,她早就病死在启祥宫了。”
皇帝紧紧的盯着她,她眼底的神色不曾有一刻的改变或动摇,他该庆幸吗?她哪怕说真话都不肯骗他——皇贵妃仰慕皇帝,但卫嬿婉不爱他。
皇帝最终重重的出了口气,松开了她几乎要被他攥到变形的手臂。她的神情不似作伪,但他不能轻易相信这个女人,她太会在他面前演戏了,生生骗了他几十年,骗得坐拥大清江山的帝王都撤开了一丝心防,把她纳入进去。然后在里面,有意或无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不能冒险,即使他愿意相信她的说辞,作为皇帝也不被允许冒这个险——他已经认定了永琰做未来储君,连诏书他都早早写好了。无论皇贵妃有没有真心,无论她的爱给了谁,只要她的一颗心不完全落在他这个皇帝身上,那就绝不能拿未来新帝的声誉和大清江山的稳固冒险。
他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再容不下另一个不忠于先皇的太后了,哪怕永琰是她的亲生儿子。
可他看着眼前这个满眼茫然无措的女人,她似乎变回了那个养心殿里初次侍奉、迷惘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小宫女。他一手调教娇养着她,一手以她为刃在后宫的战场上杀伐四方,她为他生育了六个儿女,在他身边的这些年,温柔和顺、恭谨勤勉,从没有背离忤逆过他,在他所有的后宫妃嫔里,她是最称职、最优秀的那个。他最终还是在她身上放下了一丝情意,所以他会暴怒于她的心原来不曾落在他身上,却也对她有了不甘不舍。连他曾经痴狂追逐的寒香见都不曾真正如此动摇他,这只泥水里飞起来的小燕雀,做的真是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