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白咽下了许多疑问,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怕摔碎了什么似的,看着白玊。憋了半天,她不再执着于先前的话题,转而问:“你跟邵方庭很熟?”白玊一噎,“也……没有。”秋露白眸色一闪,“没有最好。邵方庭这人面热心冷,没你想得这么单纯,你最好还是不要对他抱太大的期待。”“我以为你跟他关系不错。”“酒友而已,况且……”秋露白顿了顿,往向白玊的视线游移了一瞬,“我会跟他认识,完全是因为林亦舟。”从秋露白的嘴里听到林亦舟的名字,有点稀奇。以白玊对秋露白的了解,她应该不会与林亦舟这样性格的男生有产生多交集。可邵方庭也提起过,其实他们的关系不错。白玊等秋露白结完账,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她们并肩走在商厦之间的林荫道下,寻了一处喷泉广场旁的长椅坐下。秋露白手中的奶茶没再动过,纸质的杯身被她捏得凹陷进去,她整个人靠在长椅靠背上,透过树叶的间隙望着天,“在你眼里,林亦舟是什么样的人?”白玊回忆着,“我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只记得他因为个子很高,总坐在我们组最后一排,没有同桌。他……好像是因为身体原因再读了一年高一吧,所以才跟我们一届。他不怎么说话,高二文理分科后我们还是在同一个班,也没能说上几句话。我忘记他到底是住校还是走读生了,每天早上我到班里,他都已经在那儿了,每一本作业都整齐地垒在小组长的桌上。”秋露白说:“高三之前他的确是这样的,少言寡语,内向得要命,那时候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男版的你。”“那你后来是怎么跟他变熟的?”“高三新学期上来,他变了一个人,”秋露白从椅背上挺直身子,“你能想象吗?那么沉默的一个人,顶着班主任和学校的压力,在高三时候创办了电音吉他社。高三学生是不允许参加社团活动的,他写申请不给批准,他就游说高二的学弟成为社团创办人,后来还直接翘课发表招新演讲,真把这社团办起来了。”白玊过于震惊,连吸进嘴里的仙草冻都忘了嚼,含糊地问:“你说的这个人,真的是我们班的林亦舟吗?”“当然,”秋露白侧身托着脑袋,望着白玊,缓缓道,“社团招新演讲前的那个中午,我没吃午饭,在学校里到处乱逛的时候,碰见他在我们考试前总去拜的那座孔子像下练习。他那么高的一个人,像孙子似的缩在孔子像下面,啃着面包背演讲稿。”秋露白想起当时的景象,微笑不禁自眼角唇间浮现,“我听到他甚至连声音都在抖,却还在那儿磕磕绊绊地背。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听他表演,他练到午休结束,背了快十遍,最后居然也不发抖了。打铃了,他收拾东西回教室,路上看见我也没打招呼,我当时还想给他加油来着,谁知道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把我给气得哟……”往事历历在目。后来秋露白跟林亦舟打过两三次照面,每次他都选择视而不见,但明明他都能跟别班同学和他社团的学弟妹正常地打招呼。她不服气极了,有一次直接把他拽到角落,问他是不是讨厌自己。那是班级门外长廊拐入厕所的的转角,林亦舟被秋露白揪着衣襟,后背抵在一块照射不到阳光的阴影里,低着头,平静地望着她说:“是,我确实讨厌你。”秋露白永远无法忘记那日他眼中压抑的愠色,像是无边的漩涡一般被他封存在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下。她本能地生出一丝畏惧,攥着他校服衣领的手却紧了几分,“伪君子,你讨厌的不单单是我,你讨厌班里的所有人,可归根到底,你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林亦舟说:“所以我更恨我自己,恨我的旁观与不作为。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我早一点站出来,与她站在一起,她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当秋露白把这一切坦诚地讲述给白玊听时,手里的奶茶已经被喝光了,只剩下没来得及吃完的黑糖珍珠堆叠在杯底。秋露白费力地将珍珠一颗一颗地吸起来,咬碎吞下,机械地重复如此冗余无趣的动作,借此来逃避一秒,或者两秒,才敢偏头去看白玊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瞥过白玊被罩衫袖口盖住的左手腕,感觉一枚迟到七年的尖锥被缓慢而又精准地推入自己的心脏。白玊沉默了很久。三中是溪口市重点,每年维持着可观的一本率。在多数家长的心目中,能考进三中的学生也自然是好学生。言语羞辱与肢体欺凌基本上不会发生在遍地都是优等生的学生行列,他们表现厌恶的方式则是视而不见以及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