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可敦。”阿苏善急急地喊她,一面拍她后背,一面颤抖地伸手去摸脖颈,才发现那里的脉搏已是弱不可闻。再低头一看,地板上的血丝暗红,混杂不成形的血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阿苏善神色惶恐,喃喃自语。可敦明明在按时吃药啊!医师说,只要她按时吃药,身体还在再撑一个月!舒明悦咽下嗓中的苦涩血腥,慢吞吞地靠回榻上,杏眼儿里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染血的红唇反而为病体添了两分气色。阿苏善手忙脚乱地擦去她脸上鲜血。舒明悦摆了摆手,“退下吧。”北地的风很冷,呼啸拍窗,似是哀嚎。舒明悦吃力地撑着床榻躺下,她觉得身体好疲倦,像是一叶轻舟,不知要往何方去。阿苏善一边哭,一边帮她把被子盖好,“药洒了,我再去叫人重新熬一碗。”“不必去了。”舒明悦扯了扯唇角。她已经快要死了。没有凝香丸的她根本活不下去。这几个月来,巽朝和北狄的边境战火连绵,已经严重影响了西北商道。她的凝香丸早就吃完了,从一颗药丸掰成两半吃,到三日一颗,再到无药可吃。两天前,她身体的情况陡转直下,如今已是药石无医。至于为何这么快——舒明悦似乎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微弱绞痛,若隐若无,这个孩子很顽强,掐指一算,应该已经三个月了。以前乳娘阿婵告诉她,三个月便能坐稳胎,等四个月的时候就会有胎动,然后再过六个月,孩子便能呱呱落地。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回首一生,舒明悦发现自己的人生真的疮痍满地,她的所有亲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爱她之人不存于世,她所爱者弃她而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少时的一幕幕从眼前走马观花过。八岁,她坐在哥哥舒思暕膝头,仰头天真问,“阿爹和阿娘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哥哥红了眼,抱着她哽咽大哭。原来,爹娘再也回不来了。十五岁,宫廷惊变,她被逆贼所伤,从昏厥中醒来,满目缟素,帝王驾崩的钟声从城南响到城北。大表哥沈燕回坐在她榻边,红着眼道:“悦儿别怕,以后还有大表哥。”原来,舅舅和哥哥也回不来了。十七岁,杜澜心招惹了北狄使臣,姬不黩当机立断,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用沈燕回的性命威胁她,逼她自个点头答应和亲。而大表哥身在巴蜀,毫无所知,甚至不能见她最后一面。她一人和亲北上,满身的惶恐不安,她躲在牙帐,谁也不见,哭了整整一个月。可是她能这样过一辈子吗?只消个把月的残酷弱肉强食,就足以让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认清事实。除了阿史那虞逻,她无人可依。她咬着牙,颤着臂,最终解下罗裙,入了胡帐。然而命运再和她开了一次玩笑,二十岁,大表哥战死雁门,惨死在乌蛮箭下,她为了报仇,当着虞逻的面将匕首推进乌蛮胸腔。那天的风很大,虞逻在她面前半蹲下,抬起她泪流满面的脸蛋,问:“这是你想要的?”她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点头说“是”。人死不能复生,破镜不能重圆,就像时光不能倒流,这是一场无人能解的死局。少时的一幕幕飞快地划过,最终定格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舒明悦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了,也再也不会有牵挂她的人。原来孤家寡人是这个滋味。这样也好……舒明悦倦倦地垂下眼皮,赤条条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她若走得快一些,大表哥或许还在黄泉路上等她。可是等待死亡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她陷在柔软的床榻里,清晰感知到五感在飞快流逝,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阿苏善还在哭,扑上来摇她肩膀,“可敦,你醒醒,千万别睡啊!”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橐橐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却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冷风呼啸着卷了近来。舒明悦的眼皮越来越重,原本乌黑清凉的杏眼儿渐渐灰败下来,纤细枯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了尚且平坦的小腹,划过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人生多难,何苦来哉。茫然(修)周遭惊呼,顿时乱成一团。……啪——一耳光重重抽在脸上,舒明悦被打得晕头转向,身子不稳往地上跌倒。阿婵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周围阒寂无声,宫人纷纷低下头。太后胸口猛烈起伏着,怒道:“瞧瞧你做的好事!如今都敢害人性命了!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